片片桃花化蝶飛

　　黑豆說:雲，幫我寫寫桃花吧，很想念家鄉的桃花，很想念家鄉的雲!

　　我說：滿樹和嬌爛漫紅，

　　萬枝丹彩灼春融。

　　何當結作千年實，

　　片片化蝶舞紅塵。

　　我不是雲，我是藍的幻想。

　　黑豆說：藍是冬天的雲，雲是夏天的藍，鬼丫頭，你就是雲。

　　——題記

　　（一）

　　黑豆是我的網友，以成語接龍相識，以古詩接龍成為朋友，在那些遠去的時光里我險些愛上他，黑豆以他以往的獨特和敏捷告訴我：雲，你要當心，千萬不要做別人的午後甜點。

　　云：可是

　　總有一些夢不能圓

　　在心中流下深深的遺憾

　　黑豆：喂——請用古詩！！

　　二月春歸風雨天，

　　碧桃花下感流年。

　　殘紅尚有三千樹，

　　不及初開一朵鮮。

　　云：桃花春水生，

　　白石今出沒。

　　搖蕩女蘿枝，

　　半搖青天月。

　　黑豆：尋得桃源好避秦，桃紅又見一年春。

　　花飛莫譴隨流水，怕有漁郎來問津。

　　云：小桃西望那人家，出樹香梢幾樹花。

　　只恐東風能作惡，亂紅如雨墜窗紗。

　　黑豆：桃花春色暖先開，明媚誰人不看來。

　　云：桃源只在鏡泊里，影落碧濤十里紅。

　　黑豆：桃花深淺處，蝶舞雲衣裳。

　　云：哈，這是你編的，不能算數！

　　黑豆:那好，說說你的愛情。

　　云：要不，先說你的愛情？

　　黑豆：（難堪表情）

　　我暗戀了她兩年，她是個溫婉秀麗的女孩，一開始我就知道她不會喜歡我，所以一直沒有告訴她，等我大學畢業留到省城工作，才知道她又回到了那個家鄉的小鎮，我一直以為她會留校的。

　　我用極快的速辭掉了好不容易才找的工作，我來到大連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告訴她：我很好，我在大連。

　　云：哦，然後呢？

　　黑豆：只聽到她在電話里哭，那是我最後一次打電話給她，她卻連一個字都沒跟我說。

　　云：好凄美的暗戀，你太壯烈了，竟然不顧她的感受。

　　黑豆：該你了——雲，說說你的愛情。

　　云：我能有什麼愛情，

　　我的愛情，是一場空白等候。

　　(二)

　　喜歡桃花，六片花瓣溫情地繞着花蕊，枝頭的蓓蕾紅得瑰麗，一朵朵桃花開得醉人，春來時，她們就那麼熱熱鬧鬧地開，彷彿一群姿容艷麗的女子，談笑間把季節開得明媚而歡騰；凋零時，亦能如蝴蝶一般，將薄薄的萼片一瓣瓣散開，在草叢、在田邊灑落得紛紛揚揚，極盡輕盈，極盡凄麗。只留那稚嫩的桃兒，和着日漸蔥蘢的桃葉熱情振奮地延續桃花的未來。

　　“相約在故事門外，讓心中桃花盛開，留着我的心，留着我的情，痴痴地等待……”這是楮石經常而且曲不離口的歌。

　　楮石是電視台的欄目編輯，有時候也播音。楮石的鏡頭感覺太差，這是我和燕子一致認同的問題，即使他的音質再純正，語言再流利，也無法抵消他在電視屏幕上的刻板形象，但是生活里的楮石舉止大方，眉清目秀，走在陽光里有一張更加陽光的臉。

　　我和燕子經常在學校三樓的女工宿舍議論楮石，居高臨下地盯着從對面臨街的大樓里出來的楮石，扛攝象機的楮石、拿文件夾的楮石、提公文包的楮石……雖然我對他的男主播形象太不以為然，但楮石的眉和眼總會不經意的印在我的腦海里……

　　後來的許多日子，我和燕子是在電視台的值班室里度過，陪着我們的還有楮石。或許，是我們陪着楮石更為恰當，我們都是剛剛參加工作的新人，但是楮石還要擔任周末的值班發射任務，把電視節目發送到千家萬戶。我只看到一台台電視機都播着同樣的節目，而燕子正津津有味地看愛情片和功夫片，楮石說愛情片演的是職業戀愛者，功夫片里的當然都是職業打架者，他們經常大聲討論人物的命運直到楮石把下一集的內容放出來，然後又進入新一輪的討論。

　　我在楮石的辦公桌上發現了幾盤《中國剪紙技法》，央求楮石放給我看，我從來不喜歡在無聊的電視劇中打發時間，那些在值班室度過的晚上，我不僅學會了剪十二生肖，還看完了二十八集的《彩墨畫教學講座》。

　　有一天燕子拉我去小吃店，她說她愛上楮石了他什麼都知道，並不象我們在電視里看到的那麼呆板、木訥，我說知道知道，愛一個人不但要愛他的學識和風度，而且要連同他的呆板木訥。我使勁地掐了一下燕子還和我牽在一起的手，因為我感覺自己的心正一點一點地摔打，悄無聲息地裂開、破碎。燕子笑着追上我鬧，我執拗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告訴她：燕子，祝你成功。

　　(三)

　　燕子又約我一起去對面臨街的大樓，因為我不在的時候楮石說話很少，燕子自己創造不了先前的討論空間，我清楚地記得楮石看我時的眼神，楮石的眼睛里藏着淡淡的抱怨。

　　那天楮石的電視節目不用插播廣告，所以談話的氣氛非常愉快，大家說著流利的普通話，如同電視台的聊天類節目一樣，燕子說了很多自己的事情，良好的家庭教育使她在八歲的時候就有一位家庭教師教她美聲了，而楮石則說起他剛剛在電視里看到的音樂節目，那首他一直喜歡的歌和唐代詩人崔護的詩《提城南庄》，楮石說他常常由者首詩想到這樣的情景:幾枝桃花斜出牆外，在春風裡微微顫動，零落的花瓣翩然而飛，抬頭時卻見一女子倚門而立，於是瞬間也就成了千古……

　　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那幾句簡單的詩卻被我聽出了別樣的深意：人面，桃花。我和燕子必有一人是桃花，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還有還有“相約在故事門外，讓心中桃花盛開，”我說燕子今天聊得多好，我先回學校去。

　　“別走——”楮石和燕子竟然異口同聲。

　　“哈哈，你們何必強留我這個電燈炮？”

　　三個人的談話環境夾雜了堅持一般的沉默，三雙眼睛同時盯着電視機，電視里一個紅衣女孩在拉二胡，動感的旋轉舞台，瘋狂的節奏，“想說愛你並不是很容易的事/那需要太多的勇氣/想說忘記你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我只有佇立在風中/想你……”楮石噓了一口氣開始唱王志文唱過的歌，我在這時想起桃花盛開的季節，想起這樣一句詩“有花堪折只須折，莫待花落空折枝。”想起千年以前的兩個人《高山流水》、《梁山伯與祝英台》，俞伯牙摔琴為子期，梁山泊投墳逐英台，倘若時光倒流，千年以前的的人會不會讀懂我此時的心情？我看見燕子陶醉的表情在看電視，我看不見楮石，因為燕子隔在我們的座位之間。楮石，希望時間不要停下來，既然已經不能夠愛你，為什麼還要安排我們見面？我在心裡對自己說。

　　想到在紅雨中紛飛的桃花，我不由得想到自己的處境，影遭碧水潛勾引，風妒紅花卻倒吹，我和楮石聊起桃花，楮石說自己小時候只顧在樹上摘桃子吃，其實一直在盼着花落，燕子說“你們男孩子真殘忍，怎麼能這樣呢？”

　　“有什麼辦法，俺們農村不富裕嘛！”楮石開始說方言。

　　我不再參加他們的狡辯，我該如何去做呢？當我在心裡隱藏着傷痛的時候，有誰？會來撫慰我流淚的心？

　　結婚，我一定要結婚——

　　(四)

　　傻，或許更多的人會這樣評價我。

　　只是想，若是時光能夠倒流，我該對燕子說出同樣的話，燕子，我愛上了楮石！也許我和楮石將會是長亭短亭十八相送的那兩個人，想這個世界上，誰不想把喜歡的東西佔為己有？而燕子，燕子擁有東西的太多：青春、亮麗、歡笑……我卻不能，只把一份悠長的思念寫成一首經典小詩，掛在有桃花綻放的枝頭，在春天的陽光下，與影影綽綽的記憶一起放大成一片一片的離愁，纏繞起一潮一潮的情素，欲說還休的刻骨銘心。那時候我實在羨慕桃花，明媚、絢爛，零落成泥時，亦能有不離不棄的追憶。

　　我常常奔波於學校和圖書館，唯有書籍，才能讓我忘了楮石，忘了自己。每天每天，我都在厚厚的名著中放逐自己，如果連自己心愛的人都可以拱手相讓，那麼我還有什麼放不下？

　　“我就要結婚了，楮石。”在學校門口，我再一次看見了橫穿馬路來到我面前的楮石。

　　“是嗎？這麼快呀！”他笑笑。

　　在一家咖啡館里停下來，楮石從包里拿出一盤磁帶，“我自己唱的歌，想送給你的。

　　“哦？什麼歌呀？”我依然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我的心早已狂跳不已。

　　“就是……你別問了，那個，不容易，帶回去聽吧！”我伸手去拿，楮石的手就要和我的碰在一起了，我猛然縮回手，我想到了只有燕子才有修長白晰的手指，我心裡填滿了莫名的恨。

　　楮石滿懷愛戀地看着我，重新把磁帶推到我這邊來，“收下，好嗎？”

　　我想生活里如果有花香飄過，如果有清風吹過，那一定是有楮石坐在我對面的時候，只有當初時的深情漸變為最後的感動，我才相信結婚的念頭是多麼不切實際，我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

　　“好的，謝謝！”我用一種怡然自得的神情迎上楮石的目光，心裡依然有萬分的不舍，我不是燕子，我懂得用笑容掩飾內心的悲傷，我是我

　　(五)

　　風起的時候，我一個人聽完楮石唱的那首歌，用我關節粗大的手指緊握小小的隨身聽，我已經無法找到一種合理的方式，把自己的煩惱坦白與人了。

　　無數個夜裡悄悄地思念你

　　遲到的風裡系著你

　　每頁的日記里輕聲地呼喚你

　　醒來的夢裡在哭泣

　　想說愛你並不是很容易的事

　　那需要太多的勇氣

　　想說忘記你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我只有佇立在風中想你

　　沒有告訴我為什麼你走了

　　這段時間又多添了一份我對那些好日子的回憶

　　想要對你說回來吧，我依然愛你

　　……

　　繁華盡在，我亦不能，燕子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和她爭，想傷春時桃花凋零，美若蝶飛，而世上多少輪迴，尚不能憑藉蝶的雙翅逍遙一生，何況是我。唯有，流千行熱淚，換楮石一生一世的幸福。

　　一個月後我真的結婚了，嫁的是我的同事唐燦。除去自己最愛的那一個人，這芸芸眾生我又該如何珍惜，我只有轉過身去珍惜那個愛我的人。

　　蜜月回來時，燕子告訴我：她和楮石分手了。

　　“他這個騙子，他一直沒有告訴我，他的家在農村，母親有病，還供着弟弟和妹妹上學。你知道我一直喜歡他唱歌，可是這個獃子，他從來也沒給我唱過一次歌。有什麼了不起呀，我練了那麼多年的聲樂……”

　　“我早說過，既然愛他，就要愛他的全部，要愛他的呆板木訥，也要愛他的清貧和無私。”我鄭重地告訴燕子。

　　“我承認你說的都是對的，但是很多事情是不一樣的，愛情和婚姻就是不一樣的，你說的這麼好，你怎麼不嫁他？如果在夢想和現實之間選擇，我相信所有的女孩都會選擇後者。”

　　“燕子，你錯了。如果不是你先愛上他，我會的——”我一時間淚光洶湧，這時候唐燦過來把我帶走。

　　(六)

　　——別哭，已經過去了那麼久。

　　——黑豆，你知道嗎？我是一個很失敗的人，明明白白地輸給了自己。

　　——雲，你需要這樣的愛情，所以收穫了這樣的愛情。

　　——不，我不需要這慘痛的愛情。

　　——那你幹嗎不告訴他“你在乎他”？

　　——我想楮石會告訴燕子他喜歡的人是我。

　　——可是楮石給了你們一個什麼樣的結局？

　　是，我知道，我和燕子的友誼因此而畫上了句號，一對手牽手嫣然而笑的女生，在心裡依然會有千溝萬壑般的隔閡，有的人因為友誼而放棄愛情，有的人因為愛情而放棄友誼，我和她，從此把友誼冰凍起來，用虛偽和敷衍的面孔重複和日復一日的生活。

　　雲，你知道嗎？一直以來我都把你當成了我初戀的女孩宋歌，你不要在意，當生活的平凡單調磨損了我們的意志，世俗功利漸漸淡漠了我們的心靈，當時尚撲面而來，潮流隨風而動，城市文明呈現給我們的生活太過精緻，人們反而更懷念粗糙簡單的生活。當人們的笑容里不再有真誠和善良，不要埋怨錯失的愛情，忙碌的一天中我們沒有功夫去聆聽遠寺的鐘聲，更無暇凝望湖上的薄霧。但生命中，仍然會有一些愛，有一些人，像風雨洗禮過後的泥土，先被沖刷，然後漸漸沉澱，最後溶入我們的生命，那些記憶，即使我們蒼顏白髮時，也依然會深深地記得默默地愛着。那些過去的事情，常常會溫暖我們的一生。

　　——黑豆，我想起一句古詩：疏影橫斜水清淺，

　　暗香浮動月黃昏。

　　黑豆說：這一句，卻與桃花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