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

　　沒法過了，離婚！沙小渡一怒之下摔了煙灰缸。那個精美的煙灰缸在樓板上一聲脆響，立刻變成支離破碎的殘片。好心疼啊，沙小渡在心裡說。那個稜角分明的煙灰缸簡直是藝術品，沙小渡跑了兩次，狠心花五塊錢才買下的。

　　原因是六百塊錢引起的。快放假了，女兒想參加數學輔導班，輔導費需六百塊錢，老婆龐小滂向沙小渡要錢，沙小渡說沒有，於是龐小滂便罵他窩囊廢，不是罵一次，一連罵了很多次，而且點着沙小渡的鼻尖罵，很惡毒的樣子。

　　為什麼管我要錢呢？孩子的學費、生活費哪樣不是我掏的，暑假輔導費也該你掏了，於是沙小渡便賭氣說沒有。你是男人呀，男人就應該養活老婆孩子，連老婆孩子也養不起還叫男人嗎？窩囊廢！窩囊廢！窩囊廢！龐小滂一串連珠炮。

　　這時候應該摔件東西，不摔件東西還像男人嗎？於是那件平時被沙小渡視為寶貝的煙灰缸便成了犧牲品。沙小渡只想嚇唬嚇唬龐小滂，不想龐小滂也不示弱，點着沙小渡的鼻子說，離就離，誰怕誰！

　　沙小渡一下傻眼了。離婚雖很時髦，但那是跟窮人不沾邊的事。沙小渡書攤邊的小穆就離婚了，可過的是啥時光啊，小穆被老婆趕出來沒地方住，三天兩頭挪窩。小穆喝醉了就哭，哭着對沙小渡說，大哥，有丁點辦法也不能離婚，咱離不起啊。

　　走呀，害怕了？走，現在就去民政局。龐小滂見沙小渡愣着，一把扯住他。

　　誰害怕了？離婚。沙小渡是男人，男人就得硬撐着。

　　太簡單了，就離了。從民政局出來沙小渡覺得陽光跟以前也不一樣了，毒辣辣的，射得人睜不開眼。龐小滂氣呼呼地走在前面，鞋跟“嘎嘎”地響，顯示她的堅決。沙小渡很沮喪，真想哭一場。可男人的淚只能朝肚裡流，於是沙小渡嘻皮笑臉，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

　　笑什麼笑？跟着我幹啥？龐小滂勾頭對沙小渡說。

　　我回家，回家還不行嗎？沙小渡故作輕鬆的樣子。

　　那不是你的家，是我和孩子的家。龐小滂說。

　　瞧你這話講的，剛才是怎麼說的？沙小渡說。民政局的胖阿姨問財產怎麼解決，沙小渡說平分，龐小滂當時也說，平分就平分。沙小渡這麼一說龐小滂倒愣了，愣了半天才轉身朝家裡走，鞋跟也不那麼響了，拖拖拉拉的。

　　房子不大，只五十平米，誰走誰留，取決於孩子歸誰。孩子歸誰，當然得徵求女兒的意見。可該怎麼給孩子講？由誰開口問女兒？沙小渡拚命抽煙，龐小滂也坐沙發上望窗外的樹葉，誰都沒了主意。

　　總得說說吧。沙小渡欠了欠屁股，說。可就在這時樓道里響起了女兒的腳步聲，沙小渡看到地上滿是玻璃碎片，忙轉身去陽台取笤帚。怎麼了？怎麼打碎的？女兒吃驚地問。沙小渡嘿嘿地笑，爸沒出息，不小心打碎了。龐小滂也說，不讓你爸抽煙他不聽，我們奪煙灰缸，不小心打碎了。

　　爸，你就少抽兩支吧，聽媽的話，媽是為你好。女兒說。沙小渡忙說，怪爸爸，該聽你媽的。女兒瞅一眼掛鐘說，我來吧，你趕緊吃飯，該出攤了。

　　沙小渡在夜市上擺了箇舊書攤，每天傍晚賣些過期雜誌。沙小渡拍拍女兒的頭說，女兒懂事了，爸馬上收拾東西。女兒朝廚房裡探一下頭，問媽媽，怎麼還沒做飯？讓爸爸吃什麼？你也太不關心爸爸了。龐小滂一陣臉紅。

　　怕女兒看出破綻，沙小渡沒吃飯就出攤了。離婚的事女兒早晚要知道，後果怎樣？沙小渡心不在焉，書沒賣出幾本。

　　回家時天已經很晚，女兒已休息了，沙小渡不知該如何面對龐小滂，不由自主地又伸手摸煙。女兒歸誰？房子誰住？沙小渡生怕龐小滂再問這個問題，心裡很飄忽。龐小滂一把奪過沙小渡手裡的煙，擰滅了，指着桌上的碗說，吃吧。沙小渡哪有心思吃飯，望着龐小滂的臉。龐小滂沖他點點頭說，先吃飯吧。

　　沙小渡沒滋沒味地扒拉一通，推了碗準備休息，這時卻為難了，睡在哪？兩室一廳的房子，孩子住一間，他和龐小滂合住一間，可是現在離婚了。

　　沙小渡猶豫時龐小滂過來說，去洗澡吧，出了一身汗，水放好了。沙小渡抬頭看龐小滂，龐小滂的臉紅了一半。

　　沙小渡在浴盆里泡了很久。龐小滂好久沒給沙小渡放洗澡水了。

　　從浴室出來沙小渡又猶豫了，愣在客廳問自己該睡在哪兒。沙小渡看看沙發，又聽聽卧室里的動靜，躡手躡腳去取被子。沙小渡的手剛接觸到被子，龐小滂一翻身，一條腿壓在被子上。沙小渡依稀覺得龐小滂穿着一件粉紅色的睡衣，那件睡衣還是幾年前沙小渡在機械廠宣傳科當幹事時出差給她買的。

　　沙小渡愣神的時候，龐小滂“啪”按亮了檯燈，暗紅的燈光里龐小滂目光幽幽的。看什麼看？龐小滂“啪”又按滅了檯燈。

　　這夜他們約定，離婚的事等女兒考上高中再告訴她。可幾年過去，等女兒上了大學，他們誰也沒告訴她。沙小渡驚奇地發現這幾年他們居然沒紅過臉，彼此都小心翼翼。

　　復婚吧。沙小渡很想讓龐小滂先開口說話，可龐小滂卻沒說。這叫什麼事？沙小渡常搖頭問自己。

　　院子里很多人離婚了，鄰居們看沙小渡和龐小滂常攜手散步，就說，你們真好。沙小渡望一眼龐小滂，龐小滂望一眼沙小渡，都笑了。

　　不復婚就不復婚。沙小渡在心裡說，這樣，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