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

　　大三那一年的春天，沈陳丹突然失蹤了，朋友們沒有人知道她的去向。於是我跟學校請了假，坐了2日2夜的火車，來到蘇州，租了一間骯髒黑暗的小房子，每日在滄浪亭的湖水邊閑坐，在瀟瀟的細雨中發獃。

　　那天清晨看見她打着一把竹傘，從煙雨深處，分花拂柳，款款走來，我不動聲色。

　　知道陳丹早已發現了我，這是她選好的時間，安排好的劇情。而我，是主角，還是木偶，我不知道。

　　那一年期末考試，我掛了5科，我們學校里掛6科就要降級，補考2科不過也要降級。很怕，我不能存留在這裡，也就是不能存留於正常的人群中。

　　暑假裡做兩件事：學習，陪陳丹去海邊游泳。

　　“陽陽，你看！”

　　海那邊輪船從容地行進，象沐浴着夕陽在散步。

　　兩個人久久佇立在堤岸上，看着太陽漸漸西沉。

　　“帶着相機就好了。”沈陳丹輕輕說道。

　　“丹丹，我們每個夏天都來這裡看海好不好，永遠這樣生活。”

　　“那夏天過完了呢？”

　　“丹丹……”

　　“我要過各種各樣的夏天，我要過各種各樣的四季。”

　　“……”

　　心中有微微喘息的憂傷，只是她濕潤的嘴唇湊了過來，嘴裡鼻子里都是海水清鹹的味道，眼中有些酸楚。

　　再長久的吻，又能有多長久？

　　“晚上，志勇表哥打電話叫我吃飯，我問他都有誰。

　　“趙雲王軍他們。”

　　“有女的嗎？”

　　“幹嘛？跟沈陳丹幹起來了？”

　　“沒有，如膠似漆。”

　　“小子心思還不少，沒女的，都不帶媳婦，大家喝一喝。你做好戰鬥準備。”

　　“行，我先整個海王金樽。”

　　“有見地。”

　　一伙人喝了個七葷八素，結帳出來，王軍說：“走吧，去酒吧接着斗。”於是又轉戰到了巴洛克，都喝得興奮了，亂搭訕的，海聊傷心往事的都有，對掐的也有。

　　王軍坐在旁邊也不說話，抽煙聽着台上的歌手唱歌。我也喝大了，大了就喜歡胡思亂想。

　　“軍哥，你說人怎麼活才能不後悔。”

　　“天天打炮，精盡人亡。”王軍喝了口酒，“你喝大了，你想怎麼活？”

　　“不知道。”

　　“你想要什麼？”

　　“……我要美女。”

　　“愛上了你之後，我開始領悟……”台上那個女的賣弄着她的肺活量。那片刻燈光迷離閃爍，我也跟着唱了起來“陪你走過一段，最唯美的國度～”

　　這是誰的歌？我拿起跟前傑克丹尼的瓶子，裡面還剩了大概2厘米，一口沒喝下去，酒精燒灼着嗓子，我開始劇烈的咳嗽。

　　“猛！”王軍拿起酒瓶，把剩下的幹了，“你他媽大學還沒畢業，想那麼遠幹什麼。”

　　“我悶得慌，心裡悶。”

　　“那就喝，我送你回去。”他又倒上酒。

　　“我想要我的幸福。”

　　“要不着還要個屁！我還想摘星呢。”

　　“軍哥……”

　　“喝酒！”王軍摟着我肩膀，用力拍我，我發現他怎麼喝臉色都不變，象個正常人一樣，其實他也喝多了，摟得我好緊，他指着台上唱歌的那個女孩，“她怎麼樣？”

　　女孩剛剛完成一段妖嬈婉轉的唱腔，王軍發出一陣狼嚎，她朝這邊笑着比了一個“v”字，看來她認識王軍。

　　“不錯。”我眼睛已經有點睜不開了，酒勁上來了。

　　“哥給你聯繫，今晚上了她。”

　　我很冷靜，沒什麼反應，沉着地站起來說我去廁所，然後白眼一翻，栽到了地上。

　　第二天游泳，頭還在一跳一跳的疼，騎車回家的時候，陳然說晚上去他家打撲克，丹丹說好呀好呀，我說不去了，頭疼。

　　陳然騎着車瞟了我一眼，“這幾天事務挺繁忙呀。”

　　我已經到家門口了，邊下車邊說，“哪裡哪裡，龍體欠安。”

　　丹丹扭過頭來說：“你不去，人不夠怎麼玩？”

　　我笑笑說：“真的龍體欠安。”

　　“愛死不死。”丹丹甩着馬尾辮騎車走了。

　　晚上去吃烤肉，跟王軍。他叫了兩個女的，有昨天唱歌的那個女孩，我問她今天不去巴洛克唱歌嗎？她笑笑說不去了，抽出了一跟愛喜煙，我掏出火機給她點上，突然想起王軍好象在巴洛克有點股份，怪不得這個女的剛來不久他就認識了。她說她叫琳琳，另一個女孩叫趙爽。

　　喝了好多瓶啤酒，大家都很high，於是去KTV唱歌。我點了一首最拿手的《朋友》，一邊唱一邊順勢摟住琳琳，見她沒有反抗，於是趁王軍和趙爽上廁所，吻了她。

　　我和琳琳合唱一首《水晶》，唱完發現王軍已經喝多了睡過去了，我們三個人把他扶回琳琳和趙爽租的房子，扔到了趙爽的床上。

　　我進了琳琳的房間。

　　我不知道我對沈陳丹的愛算不算純粹的愛，也不知道我和琳琳的性算不算純粹的性。

　　這件事我連陳然都沒告訴，我不能確定會不會再去找她。我他媽這是怎麼了？莫名其妙地愛上沈陳丹這樣的女子，和剛認識到女孩上床還非常從容，我還是個正常人嗎

　　不行，不能再想了，要抓緊時間複習。

　　學校開學了，我的補考全過了，第一個周末回家，和陳丹一起去吃米線。

　　丹丹現在在必勝客打工，她向我吹噓說很多去吃披薩的男孩問她要電話。

　　我說那有什麼，你這陣子不去學校里，你不知道多少女生圍着我，天天磨着要坐我的摩托車。

　　“宋琳不是你們學校的吧？”陳丹冒出來這麼一句，瞪着大眼睛努力咀嚼着滿嘴的米線，

　　“宋琳是誰呀？”我很喜歡她吃東西的樣子，伸手輕輕擦去她下巴上的湯汁。

　　“巴洛克唱歌的那個呀。”

　　我的手僵硬在砂鍋裊裊的熱氣上。一根米線擺動着尾巴被陳丹吸進了嘴裡，她依舊在努力的咀嚼着。

　　我微微一笑，很從容的樣子。這是我最厲害的地方，在震驚和慌張的時候面孔不動聲色，可是陳丹太了解我了。

　　“你那個表哥志勇告訴我的。他的意思是，你是個窮光蛋，還花心，我不如跟了他，就不用打工養活自己了。”

　　“你早知道了？”

　　“我早知道你魅力無限。”對面的女子笑靨如花。

　　我抑制着湧上心頭的巨大悲傷，手指摳住桌子上的木紋，“你一直不問我？”

　　“為什麼問？我依然喜歡你。”陳丹平靜下來，放下筷子與我對視。

　　這場對決我想我是輸定了，她不是我的對手，是個觀眾。

　　陳丹看出來我的變化，這是從沒人見過的，激動的我。“陽陽，我喜歡你，也喜歡自由自在的活着。你喜歡我，也喜歡跟漂亮的女孩子上床。我們彼此多一些寬容。”

　　“不！不是這樣！”

　　我抽出來一根煙，點上，控制住情緒。從桌上拿起她的手機，和我的屏幕對到一起——1314。

　　“你明白這是什麼嗎？”我淡淡地吐出煙霧，“我不要你的寬容。”

　　靜靜站起，推開門，走到車馬喧囂的街上。

　　想起這個女子的種種好處，年少時那段胡作非為、艱難度日的時光，是她一語不發始終陪在我身邊。

　　想起陪我在食堂吃饅頭喝免費湯的她；想起夜裡在街頭抽煙等着天亮時默默蹲在我身邊的她；想起游泳時嗆水眼睛始終看着我的她。

　　這個女子。

　　好想摟住她消瘦的肩，一生一世好好疼着、哄着、呵護着，任她不懂事、任她孩子氣、任日子貧窮，只自己默默微笑承擔，是人生的完滿。

　　只是她不願意為愛停留，一意孤行，獨自漂流。

　　這一刻，好憎恨她的微笑，她的平淡。

　　信仰是我在美麗海邊用沙堆起的城堡，被海浪輕輕推倒，在心中崩塌。

　　清晨的海，氣息醉人。

　　沈陳丹離開之後，日子波瀾不驚，漸漸開始發胖，於是每天在海邊跑步。

　　有人說海的味道會讓人回憶起過去的幸福時光。就這樣日復一日，跑着，在回憶的電影中逐漸麻木，忘記掙扎與矛盾，忘掉所有過往。跑入庸碌的日常，彷彿這樣可以跑到天長地久，天荒地老。

　　陳丹寄來了青海湖的明信片，灼眼陽光、清澈湖水。

　　只是我已不會再追隨她的腳步，今年大四了，我要考研，早做準備可以佔得先機。

　　日日在自習室里看書到深夜。悶了就回家，去巴洛克痛喝一頓。喝多了，有了慾望，還會找宋琳，整夜廝纏，聽她那美麗嗓音的婉轉。

　　我不知道我的未來是什麼樣子，我只知道我會在人群中很好地活下去。

　　陳丹她過着什麼樣的生活？她總是會讓自己過得開心。

　　活着的方式，不止一種。

　　只是陳丹你知道嗎？我也想不管不顧的活，和你一起，走沒有走過的山，看沒有看過的水，生生世世。

　　可我還是選擇留下，你老了，你累了，可以回來棲息。

　　在這片海邊，有我們的窩，是我們可以永久停留的地方。

　　我的倔強。

　　謝謝你陳丹，讓我找到了前行的方向，在茫茫人海中孤獨跋涉，不依靠什麼，不指望什麼。

　　願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