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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樹下

手機:M版  分類:愛情小說  編輯:pp958

  一

  五月的風吹起的時候槐花就開了,村口的那棵老槐樹上密匝匝的開滿了風鈴似的槐花,誰也說不清楚這老槐樹有多老了,只知道到了冬季老槐樹粗大的枝幹看上去有些蒼傷。如今,茂盛的一樹綠葉下掛滿了淡黃的槐花,讓這棵老槐樹如同一把撐在天地之間巨形大傘。

  白天,村裡人喜歡聚集在老槐樹下閑磕,到了夜間老槐樹便像哨兵一樣靜靜的守衛的山村。

  今天的槐樹下沒有往日的人群,靜悄悄的,連那些喜歡吠叫的狗兒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主人栓在家裡,連影子也沒見到。只有兩隻伸着脖子的母雞躡手躡腳的在樹根下啄食。

  靜靜的大槐樹靜靜的村口,花也靜靜的開。

  男人直直的站着,站在靜靜的槐樹下。

  男人不是村裡人,看他那一副沒有框的眼鏡就知道是個文化人,眼鏡後面的那雙眼睛有點紅,那目光就那麼死死的盯着村頭的那條小路。男人不說話,就那麼一動不動的站着,站着彷彿凝住了一般,猛然間的一個哆嗦,卻是煙火灼到了指間,腳下是散落了一地的煙頭。

  晌午的時候,槐樹下的石頭凳上擱着一隻蘭花海碗,堆尖的麵條上攤着兩隻黃澄澄的荷包蛋,日頭偏過樹頭的時候那荷包蛋上落下了淡黃的槐花。

  男人依然那麼站着,望着村頭的小路……

  古井邊,鄉親的目光默默的陪伴着男人,誰也不嘮嗑。只聽見爺們吧嗒吧嗒的抽着煙。

  好心的大嬸扯着娘的衣袖說:“叫他回吧,站了快一天了。”

  娘抹着眼淚說:“由他站吧,娃心裡不好受。”

  大爺悶聲嘟囔:“給娃送點吃的!”

  小弟說:“娘,我給哥送去,他一天啥也沒吃一口。”

  “哥,喝口水吧,這有饃,俺給你拿來了青棗。”小弟把一盆青棗送到男人的面前。男人的眼睛突然有生命,一把捧住了那盆青棗,一雙眼睛就紅了:“她說,這棗最甜,給我夜裡寫稿時填填腸子。”男人的聲音是啞的。一大滴淚就摔在了青棗上。

  男人哽咽着。

  小弟說哥別難過了,是俺姐沒那命。

  “是我的罪過啊!”男人慟聲說。

  小弟哭了,男人的淚水滴在青棗上一滴又一滴。

  二

  兩年前,男人體驗生活來到了山村,落腳在小弟家,娘把男人像兒一般的疼着,小弟別替多喜歡這文靜的哥哥,還有姐姐杏兒,羞羞的總不敢露面,可總是把男人的衣服洗的乾乾淨淨疊在枕邊,還總把男人的飯碗盛的堆尖。一家人淳樸的關愛像春風一樣溫暖着男人,讓自小失去了母親的男人享受着從未有的快樂和寧靜。

  男人的創作靈感像山澗的小溪潺潺流淌,常常筆耕到深夜,雞叫三遍也不舍丟下筆。男人發現夜裡屋總還點着一盞燈,杏兒也總會在夜深的時候,悄沒聲的進來送上一把青棗,然後低着頭羞羞的說:“這棗甜,夜裡填填腸子。”不等男人說聲謝,便逃一樣的跑出門去。

  男人記得,杏兒說話輕輕的聲音很好聽,一雙眼睛水一般的清澈,可山裡姑娘怕羞,看見男人杏兒總是一低頭就逃開了,身後搖晃着一條粗粗的辮子。

  那一天的夜裡,男人覺得寫累了,出門透口氣,剛跺步到院角,突然感到腳脖子上一陣巨痛……一條黑糊糊的小蛇不知怎麼就咬了男人一口,鑽心的疼痛,男人大叫一聲嚇傻了。

  沒等男人反應過來,杏兒不知道從哪裡躥了過來,她喘息着,抓起男人的腳脖看了一眼,就把嘴湊到傷口上猛吸起來。當她吸吐到第五口的時候,男人開始感到了暈眩,當男人迷迷糊糊有點知覺的時侯,才知道杏兒正背着他在崎嶇的山道上顛簸。男人看見村口的老槐樹在眼前閃過,杏兒是嬌小的女孩,男人的重量讓她滿頭滿臉全是汗水,男人看見杏兒辮子繞在脖子間,瞪着一雙眼睛咬着牙拚命的跑着,男人想自己是大男人怎麼能讓一個弱小的女孩子背着。掙扎着要下地,杏兒卻瞪着眼睛趁男人掙扎的機會將男人搓在背上拉的更緊了。

  男人的意識又一次模糊了。

  當男人再次清醒的時候,是躺在老中醫的病床上,據老中醫說,咬男人的那蛇很毒,幸虧那姑娘幫他吸了毒,也幸虧那姑娘背他求醫來得及時,否則他的命就沒了。

  男人問姑娘呢?老中醫努努嘴:“在那邊睡著了,這姑娘怕是累壞了腳上還帶了傷。這姑娘為你命都不要,要知道吸毒也是很危險的。”

  男人的心被這巨大的恩情撼動着,救命之恩啊!面對着面色蒼白的杏兒,男人卻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杏兒靜靜的伏在桌上睡了,腳上有帶着血漬的傷痕。男人不由去撫摩那傷痕,杏兒卻像小鹿一樣騰的跳開了,臉色通紅。

  時間流水一樣的流淌着,杏兒的青棗依然夜夜陪伴着男人,杏兒依然羞羞逃出門去,只是男人開始盼望着杏兒送棗來。

  離開山村的那一天,娘抹着眼角把一包熱呼呼的雞蛋塞進男人的包包說路上吃吧,小弟抱

  住男人的胳臂叫了一聲哥,就放聲地哭了。男人的眼睛被淚水遮住了,四周尋了一遍,就是沒見杏兒的身影。好心的大嬸小聲對男人說:走吧他哥,杏這孩子心軟,不忍心送你,一早就躲走了。

  沒看見杏兒男人心裡有些惆悵。

  走到村口的時候,槐樹后閃出了杏兒的身影,杏兒把一雙綉着綠葉紅杏圖案的粗布鞋墊塞給男人,“你還回嗎?”一雙清澈的眼睛里滿是憂傷。

  男人懂。懂山裡的女孩說你還回的含義。

  “槐花再開的時候我就回了”男人說。

  杏兒臉上飛起了紅暈:“槐花再開的時候我在槐樹下迎你。”

  杏兒挑了高坡目送男人,就那麼直直的站着。男人走出十步向她揮了揮手,她沒動,仍是直直地站着,走出十步再揮手,還是直直地站着,二十步,三十步,一百步,……直到男人回頭看她仍是棗仁般大小直直的在站着。再往前就是轉彎了,看不到杏兒的身影了。男人哭了。

  都說命在人緣在天,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機率到底有多少?

  槐花又開了,男人在大潮里艱難的行駛,身不由己。

  槐花再開的時候,男人的老父親絕症走上不歸路。

  槐花樹終於又開了,男人來到槐樹下卻沒見到杏兒的身影。

  小弟說:“家太窮了,娘老了,姐嫁了。”

  男人懵了,像被蛇咬時一樣沒了意識……

  “姐盼了整整兩年另仨月,就在她出嫁的前天下午,還到東邊崖頭上站了足足兩個時辰。”

  男人懊悔啊,可懊悔也換不來流走的歲月。

  三

  男人的淚水終於瘋狂的湧出來大滴大滴的摔碎在手中青棗上。

  “哥,別難過了,這是命啊”小弟已經很懂事了。

  “是我害了她啊……”男人的嗓子嘶啞了。

  “告訴我,杏嫁哪裡去了?”

  “哥,娘說……”小弟抽泣着“娘說,別讓哥看姐,讓姐死心過日子吧。”

  “好小弟,告訴哥吧,讓哥也安心。”

  小弟拉着男人的袖子,走到槐樹的背面,指着遠處山凹里一間小的像火柴合的房子對男人說那是姐的家。

  男人彷彿看見那小房子前有個灰灰的影子在晃動那是他的杏兒。

  男人的眼淚朴撲簌簌落在地上的槐花上,真想放聲大喊:“杏兒,我回來了。”

  “哥,姐老了,老的比娘還要老啊。”

  男人失聲慟哭:“都是我的罪過啊。”

  月亮升起的時候,男人依然直直的站着痴痴望着那山凹,看那小屋,看那飄在屋頂的一屢白煙,看那小屋裡一盞渾黃的燈火……

  夜風起的時候,槐樹葉在風中稀嗦作響,槐花幽幽的落在地上,落在男人身上,落在那盆青棗上……男人像一座雕像,一動不動向著那小屋,只有指間那點腥紅的火明明滅滅的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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