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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燼落

手機:M版  分類:愛情小說  編輯:pp958

  副標題#e#

  笛音若有所思,翻山越嶺,走到一根斷弦上,戛然而止。

  是時候了,雲板被敲起。

  唱起我們的離歌,在空曠下安放被修剪過的緣分,以及前世今生的枝枝葉葉。

  ——題記

  1、除卻天邊月,無人知

  她關上了店門,把喧鬧也關在了門外。杭州,最不缺的就是熙熙攘攘。白天如是,夜晚亦如是。

  蘇蘇,姓蘇,單名蘇,家道原本殷實,十四歲那年,一場不明原因的大火吞沒了蘇家所有的家財,父母為此鬱結於心,卧病不起,藥石無醫,不久竟雙雙辭世,拋下蘇蘇和蘇綉姐妹倆相依為命。

  富貴時看慣了錦上添花的常事,如今孤女伶仃,貧窮困苦,竟沒有一個親友雪中送炭,伸出援助的手。世態炎涼,人情淡薄啊,蘇蘇無奈之下,儘管百般不舍,也只好賣掉了唯一可以棲身的舊宅,籌了一筆不多不少的款子,在臨街租下一個小店,以綉計為生,掙扎着生活。

  “酒香不怕巷子深”,畢竟是書香門第,蘇蘇的畫工佳,綉藝高,綉品一經擺出,便被人們爭相購買,特別是旗袍綉,那花那鳥無不顯露出靈氣,穿在名媛小姐的身上,在各式酒宴舞會上搖曳出別樣的風情。

  日月如梭,光陰似箭,轉眼間蘇蘇已經二十三歲了,尚且待字閨中。不是蘇蘇心高氣傲,也不是自身有什麼殘缺。相反,蘇蘇很美,是那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美。主要原因應該是妹妹蘇綉。蘇綉從小身體不好,弱不禁風的,還惹上了一種怪病——好好的,會突然間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人事不省。為此蘇蘇沒少到處求醫,所有刺繡賺來的錢都花在她身上了,可是蘇綉中藥西藥的吃了不少,病情就是不見有好轉。但凡現實男子,誰願意娶個帶拖油瓶的回去啊!所以,蘇蘇的婚事,就這樣耽擱了下來。蘇蘇是極疼愛這個妹妹的,對是否嫁得如意郎君似是毫不在意,她眉宇間儘是淡淡,臉上看不到一點點的懊喪神情。

  其實,有誰知道蘇蘇心中的千山萬水呢!日日靠窗而綉,那棵洋槐樹鬱鬱蔥蔥的葉片,遮擋不住柔柔的眼波悠悠的思緒。每一夜,對面墨香居都傳來笛聲,演奏頻率最高的,是《梅花三弄》《寒江殘雪》《雨中蓮》。第一次聽,蘇蘇便驚嘆此人造詣很高,深得曲中味。自從遭遇變故之後,這些那麼熟悉曲子已被紅塵封印,如今蘇蘇再次聽到,頓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浮上來。尤其是曾經最愛的那首《雨中蓮》。“娉婷雨中蓮,裊柔凈瓶仙,碧波映弱質,幽幽暗香綿。”綿綿細雨中,白蓮沐雨,出水芙蓉,極其清涼。

  自從有了這樣清越悠揚的笛聲,原本只為生計的飛針走線,便細細密密地綉進了女兒家隱秘的心事,一千多個靜夜裡,蘇蘇已悄悄在心裡綉上了一個影子,“輕挑銀針針針有情,漫捻綵線線線有意”,蹙眉舒眉皆為君。可是,女子的矜持和妹妹狀況的顧慮,讓蘇蘇沉默成風中的水仙。

  2、雲中誰寄錦書來

  墨香居老闆楊若帆,二十九歲,北平人,沒有北方人的粗獷之氣,反倒生得眉目清朗,舉手投足之間風度翩翩。三年前孤身一人搬來,在蘇蘇的素袖坊對面開了個墨香居,專門經營書帖。壁上掛滿的“楷、草、隸、篆、行”書,每一幅都是出自本人手筆,氣韻生動,形意合一,筆墨交融,虛實相生,細細賞來,各有妙處,有博採名家之長,又獨具特色自成風格。杭州城裡,為附庸風雅而一擲千金的主兒不少,加上楊若帆的書法本就獨樹一幟,所以墨香居的生意自然很好,不過楊若帆由始至終都很淡然,開不開店門做生意全憑一時心境,加上身世的撲朔迷離,於是經常成為三姑六婆的飯後談資,更增添了幾許神秘。

  本是不相干的兩個人,因了店門相對,也混了個眼熟。平時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時候,也會寒暄幾句,無非是“今天天氣很好”“又出去走走嗎”之類的尋常話。蘇蘇想起有個報社的記者這樣形容過“杭州的女子,微笑皺眉都是一首詩”。而她在他眼裡,該是不美的吧,生活的窘迫,迫使她遠離優雅而忙於綉台和灶台之間,生活的細碎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哪裡有詩。

  又是怎麼樣熟悉起來的呢,追溯起來,是因為蘇綉那次的失蹤。那時候,她正給柳公館的七姨太送旗袍,七姨太正在打牌,便等了好一陣。猛然間心神不寧,眼皮跳得厲害,惦記着家裡的蘇綉,便放下衣裳連錢都沒拿就往回趕。果然,蘇綉已經不見了!蘇蘇急得到處找,直到天黑也沒有找到。失神落魄地回到店裡,卻看到店裡的燈亮了,心急火燎地推開門,發現蘇綉正好好的坐在桌子上,敢情聽了什麼好玩的故事,笑得咯咯的,身邊是——楊若帆。楊若帆見了她,有禮貌地說:“蘇蘇小姐,蘇綉在街上發病,剛巧我路過,因為略懂醫術,就簡單處理了一下,看她有點餓的樣子,順便去吃了飯。沒有及時通知你,請見諒。對了,你也沒吃飯吧,給你打包了一份,應該還熱着。”蘇蘇心下感動:“謝謝楊先生,我……”

  “蘇蘇小姐不要客氣,舉手之勞而已。”楊若帆溫和地笑了,“以後叫我若帆吧,我也叫你蘇蘇。”

  他的呼吸里都裹了墨香,淡淡的,撲在她的臉上,眉間嘴角都是那種味道。她覺得一時間成了墨人,周身充溢着楊若帆店裡的書卷香。她在心底低低喚了聲“若帆”,才輕輕地喚出口“若帆”,卻連耳朵都紅透了,像極了五月的榴花。

  一個弱女子在塵世間清清白白地討生活已是非常不易,何況要給蘇綉請醫治病,要想有些積蓄,是不可能的,所以,蘇蘇自己負擔起蘇繡的教育,教她讀書識字。楊若帆總是說:“蘇蘇,讓我來吧,我可以教綉繡的。”蘇蘇先是再三推託的,和人家畢竟不太熟,可是自己要忙兩頭難免會顧此失彼,後來又架不住蘇繡的央求,便首肯了。

  自此兩家走動得多起來。往往是蘇蘇刺繡,楊若帆執了蘇繡的手,一邊念一邊教習,有時候蘇綉沒有耐心的時候,楊若帆會捏捏她的鼻子,故作惱怒地喚聲“調皮”。蘇綉便妥協了,又乖乖地練起字來。

  這樣的日子,真好。是的,真好。和諧。蘇蘇看了楊若帆一眼,剛好和他的視線相對。心照不宣。蘇蘇趕緊低了頭,可是臉上的那一點點紅暈,慢慢地洇開去,洇成了一片風景。

  而她,在風景中走着。

  3、寒日蕭蕭上鎖窗

  這一日,墨香居大門緊閉,而楊若帆卻沒有過來。蘇蘇正在門口張望,只聽那邊隱隱傳來爭吵聲,蘇蘇的一顆心“嘭嘭嘭”地跳得厲害,她想過去,又顧慮重重,在店裡坐立不安,只下意識地絞動着手裡的絲絹,絲帕褶皺,手指蒼白。忽然“嘭”的一聲,門開了,楊若帆衝過來,拉起蘇蘇的手,對氣急敗壞尾隨而至的女子說:“回去告訴他,我不回北平!我要留下來,我要娶蘇蘇!”而蘇蘇腦袋裡一片空白,已是全無主意了,任由若帆拉着她的手,只是看着眼前這張與他有幾分相似的面孔,心裡揣測,這該是他的姐妹吧!

  那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蘇蘇一番后,冷笑幾聲:“你要氣死他么?氣死他於你又有什麼好處 再說,清兒呢?她可是等了你三年呢!”

  楊若帆一言不發,冷着一張臉,握着蘇蘇的手那麼那麼緊。一直到那個女子憤憤離去。

  後來的一段時日很平靜。楊若帆依舊筆走龍蛇在宣紙盡情潑墨,依舊靜夜裡玉笛橫吹,依舊專註教蘇綉功課,依舊與蘇蘇月下漫步,蘇蘇的詢問幾欲脫口而出,卻又生生咽下。

  就這麼過着過着,清明就到了。蘇蘇叫住了提着竹籃向路人兜售紙元寶的老婦人,買了一副紙元寶。“我每年都給父親母親燒這個,也不知他們能不能收到。若收不到,我何苦要燒?若收到了,為什麼就不保佑綉綉,讓她早點好呢?”蘇蘇喃喃自語,愁雲鎖眉。蘇繡的病發得越來越頻繁了,甚至有一天嚴肅地和她說:“阿姐,我會不會很快就死啊,死了以後就可以和父親母親在一起嗎?可是,阿姐對我那麼好,我捨不得阿姐你呢!”小孩子的年紀,大人的語調,讓蘇蘇的心玻璃一樣碎了一地。如今回想起來只覺凄惶。

  “蘇蘇,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鬼神的存在,我們凡事要靠自己,只有自己才能幫自己,相信我,有我在,綉繡的病一定可以治好。”楊若帆心疼地擁緊了她,這個瘦弱的肩膀,承受住了多少壓力,蘊藏着多少力量啊!輕輕嘆了口氣,蘇蘇把頭靠在楊若帆的前胸,疲累而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眼見柳暗花明,卻偏遇山重水複,似乎幸運不願意過多地眷顧這個女子。這幾日,楊若帆總顯得心事重重,蘇蘇察覺,輕言細語地問了,若帆沒有說透,只是告訴蘇蘇,家裡又來信催我回去了。哦了一聲,蘇蘇緘口。停了半晌,楊若帆忽然握了蘇蘇的手:“蘇蘇,你實在是個好女子,我會永遠照顧你和蘇繡的。信我。”他的手掌寬厚,掌心已然緊張得被汗洇了一片濕。

  蘇蘇臉又熱了,恍若飲了極品女兒紅,嬌羞無限地低下頭去。

  楊若帆平日里很含蓄,可是今晚卻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他說,蘇蘇三生石上刻着我們的名字,茫茫人海中相遇相知相愛原是命中注定,你是我心裡的夢。我會呵護你……他醉了一般說個不停,似乎要把所有的情話和誓言說盡。希望簡單的幸福像細水一樣長流的蘇蘇,心下除了欣喜,更多的是不安。無端覺得這樣不好,有某種看不見的危機暗涌潛伏。眼前才華橫溢的男子,溫良如玉的男子,真的可以給她一生的承諾、一世的愛憐嗎?

  蘇蘇,我要帶你回北平見我的父親。

  4、夜吟應覺月光寒

  杭州多雨。這一日,蘇蘇精心熬了烏雞湯,喂蘇綉喝了,囑咐她好好休息之後,順手盛了一湯碗撐着油紙傘給楊若帆送來,短短十多米的路程,到達墨香居的時候,已有半邊衣裳濕了。一進門便察覺到氣氛有異,楊若帆立着沉默不語,正堂上座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者,華光內斂,慈眉善目。憑直覺,她便知道這是誰,雖然不像想象中嚴厲得不近人情。預想過很多次與他的相見,沒想到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一時竟呆了。還是老者微微一笑,打破了僵局:“你是蘇蘇吧!聽帆兒提過你。這麼個雨天還給若帆送湯,瞅這衣裳都濕了,先去換身乾淨的。聽說令妹身體不太好,不才略懂岐黃之術,如果信得過,讓我為她把把脈吧!”蘇蘇進退兩難,向楊若帆投去了求助的目光。楊若帆思忖片刻,肯定地點了點頭。

  “蘇蘇姑娘,從脈象上看,令妹病得很重,若再不及時醫治,恐怕有性命之憂啊。北平有一家醫院對治療這種病症頗有心得,而我和院長是好友,讓我們接她過去好嗎?”蘇蘇此時已是心亂如麻,也不知道當時自己說了什麼。等到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身在北平名氣最大的醫院。蘇綉正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等待穿白大褂戴白口罩的醫生來給她動手術。

  在蘇蘇忐忑不安的等待中,手術進行的很順利,據醫生說,只要好好調養,不用多長時間,定會還她一個活蹦亂跳的健康女孩。綳得緊緊的神經也逐漸放鬆下來,這時候才驚覺,已有多長時間沒有見到楊若帆了?難道橫生枝節、再生變故?心裡原本落下的石頭又懸了起來。

  5、林花謝了春紅

  蘇綉出院之後,被接回楊宅休養。蘇蘇本是大戶人家的女子,也算有些見識的,但一見到這等恢宏氣勢的私家宅院,也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亭台樓閣,花徑曲廊,若無人帶路,定是兜兜轉轉,迷路不知歸處。

  轉眼又是一段不短的時日,蘇蘇一直不敢出客房,也見不到楊若帆的面。一種身在異鄉,寄居籬下浮萍般孤獨無依的感覺湧上心頭,倉皇而寂寥,縱是錦衣玉食,也不由得愁腸百結。

  經過那麼長時間的靜思守候,敏感地於空氣中嗅出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冰雪聰明的蘇蘇不再急躁,知道答案即將揭曉,她在等,等,等。

  又是一個春寒料峭的夜裡,蘇蘇坐在窗前,細細地綉着手裡的活——一方錦帕,雙色並蒂蓮花開。“蘇蘇”身後一聲輕喚,是再也熟悉不過的聲線,在心裡轉過千萬遍的溫柔,此刻近在咫尺。心一抖,手一顫,針一歪,一點殷紅便留在錦帕上,剛好凝於蓮心。蘇蘇緩緩轉過身,“若帆”二字在喉頭心間繞啊繞,卻怎麼也叫不出口。

  來的不是一個,而是四人。若帆,若帆的父親,若帆的姐姐,還有一個從未謀面的女子,頭髮燙成筒筒卷,大眼睛,皮膚雪白,身上洋裝的蕾絲花邊在清冷的水晶燈光下散發著絲質的光芒,只是臉色很蒼白。若帆,嘴唇緊緊地抿着,容顏消瘦,眼窩深陷了,深深地看着她,用了三分無奈,七分心疼,十分絕望。那樣的眼神,讓蘇蘇如墜冰窖,寒徹骨。

  靜峙。冷場。

  最後,那個女子打破了尷尬:“蘇蘇姐姐,我是清兒……和若帆哥哥一起長大,一起上學。從小就定了親,我喜歡若帆哥哥,我已經等了他三年了…沒有他,我自然是再也活不成了。”說著向前兩步,擼起衣袖,一道像蚯蚓醜陋的疤痕突兀地留在右腕上,顯露在蘇蘇面前。“求求你,成全我好不好,不要讓他再次離開,我,我,我……”語凝噎,眼中的淚滴如斷線珍珠滑落,楚楚可憐。

  哦,清兒,青梅竹馬。未婚妻。愛他愛到了骨子裡,便沒有了自我,生命也成了在黑暗裡開放的花朵,沒有陽光的撫慰,如此蒼白。

  若帆的姐姐嘆了一口氣:“蘇蘇小姐,其實清兒也是個痴情的好女子,若帆不在的三年,她日日都思念着他。”

  哦,痴情的女子。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

  楊老爺輕咳了一下,依舊是輕柔的語調:“蘇蘇姑娘,我知道帆兒心裡有你,可是清兒是我看着長大的,帆兒和清兒打小就很要好,可以說也有深厚的感情基礎。如果,如果你不介意,讓帆兒照顧你們兩個,可以嗎?”

  哦,同事一夫。兩全其美。

  蘇蘇心下慘然,望向楊若帆。楊若帆沉默。

  若帆,你為什麼不說話?他們說了那麼那麼多,你這個當事人當局者,怎麼就成了無語的遠山呢?

  呵呵,若帆啊,若帆,你懂我一如我懂你。你知道我的心,心裡滿滿是你,我也知道你的心,心裡滿滿是我。

  你說過此情不渝。你說過不會讓我委屈。你說過要愛我憐我,此生此世,來生來世,生生世世。

  誓言句句,言猶在耳,而你卻要辜負了。怪你嗎?怪的。怪你嗎?不怪。

  蘇蘇還有蘇綉,而清兒,只有你。

  6、從此蕭郎是路人

  再次回到杭州,對面的“墨香居”已經易主,成了“陳記點心”,經營眾多精美得讓人眼花繚亂的點心。價廉物美,童叟無欺。店主是個老實憨厚的年輕男子,見了她會臉紅,兩隻手不知該擺在哪裡,每天都會招呼蘇綉過去吃點心,順便給蘇蘇打包愛吃的美味,或者自己巴巴地送過來,放下就走,不敢抬頭多看她一眼。

  不懂詩詞歌賦,不會風花雪月,就是這樣一個淳樸到木訥的男子,卻讓蘇蘇安心。三個月後,蘇蘇就為他披上了自己親手繡的嫁衣,做了點心店的老闆娘。

  不能完整地擁有,不如決絕地放手。驕傲已經枯萎,索性讓自尊繁花似錦。也許,此去經年,日子過得舊了,回憶也不再新鮮。那些低吟淺唱的笛音,終會與那方即將完工尚未完工的並蒂蓮花開的錦帕一起塵封,笑忘。

  而後,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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