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曼，我終於等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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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七]

　　我在一九九七年和十六歲的你分隔兩地，劉小曼，我在城東你在城西。

　　我們生活的城市很小很精緻，由城東到城西，乘公交二十分鐘，步行也只要二十五分鐘。很奇怪吧，也許你會認為我在奔跑而不是在步行。

　　事實是這樣的，雖然城市不大，可是交通複雜，大街小巷雜亂無章，公交車總是一圈又一圈地繞行在不規則的道路上，本來很短的距離因此變得很長。

　　天氣彷彿孩子的臉，每日都在變，有時候下雨泥濘，有時候晴朗乾淨，我有時候乘車，有時候步行來看你。

　　你穿一件緊身彈力牛仔褲，蹬着前五后八CM的厚底鞋，寬大的T恤，這是一九九七年最時髦最流行最深得少女歡心的時裝。

　　你瘦小的身體裝在這身衣服里，嬌小玲瓏，你把這身衣穿得很好看，只是過於纖弱，讓人生憐。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看的人，皮膚白晳，眉清目秀，從小就是這樣，外表騙倒了很多疼愛你的長輩，疼愛你的老師。

　　你有些調皮，經常作弄我還偽裝成可憐無辜；成績好到讓我羨慕得要命，偶爾第二時常第一；你還很好強，得了第二就愁眉苦臉，淚盈滿眼框；你很聰明也很努力，上了高中，依然還如此。

　　不像我，雖然不笨，卻不夠上進，總是花很多時間，奔波在路途。為了見上你一面，不辭辛勞，樂此不疲。

　　一九九七年，我們沒有手機，也還未橫行盛傳，聯繫的方式不過是見一面之後約好下次的時間與地點。

　　我們的地點是你校外的快餐店。

　　每次你都很匆忙，趕着過來，我已經點好你最喜歡吃的小炒茄子，還有辣椒炒肉，你坐下就可以開始大快朵頤，吃完就返校，你要做練習，複習，預習。

　　你吃飯的樣子也很可愛，一小口一小口，卻速度迅猛，啃得飛快，小嘴一張一合，就吃掉了一大半。

　　一九九七年的我們，劉小曼和楊志念高中。

　　我就讀的學校在城東，你的學校在城西。每兩個星期，我都會過來看你一次，身為你的死黨你的藍顏更是認識十年的玩伴的名喚楊志的傢伙，每次都會點你最愛吃的菜，看着你吃下肚去心滿意足。

　　一九九七年，我們認識的第十個秋天，各自上了不同的學校，有了不同的際遇，遇見了很多不同的人，卻未疏遠彼此的關係。

　　這一年，你開始擁有粉絲，收到各式各樣的情書。你給我看那些人的相片，他們穿着照相館的劣質皮衣，頭髮抹了厚厚的髮膠，拍油光滿面的照片，把自己想象成你的白馬王子，想將你電暈。

　　我哈哈大笑地看一張又一張的相片。劉小曼，這麼傻的相片你也收。

　　你沒有發現我笑里的微微的獃滯，只是恨恨地搶過我手裡的相片，還有他們夾在相片里的情書，不說話，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女生都愛慕虛榮，你也一樣，被異性喜歡是多麼光榮多麼值得驕傲的事情，你就像所有的小女生那樣，揚起高傲的臉來。

　　可是，你沒有戀愛。媽媽說的，高中的時候不可以戀愛。你是乖巧懂事聽媽媽話的好孩子，媽媽說的才是正確的，媽媽說可以做的事情，你才會做，媽媽不讓做的事情，你永遠也不會做。

　　一九九七年，我也有粉絲，她們含蓄，沒有相片，只有很多很多紙條，夾在我的課本里，筆記里，有時候在信封，在我的抽屜。

　　我和你說這些的時候，你哈哈地笑，然後說恭喜呀，恭喜。語氣輕鬆詼諧，沒有一絲的芥蒂。

　　一九九七年，我也是你的粉絲，是你生命里最長久最執着最深情的粉絲。

　　我用藍顏的方式，站在你的身邊，守護着你，懵懂地等你長大，等我長大，等到我們大到你媽媽允許的年紀，等到我們可以說愛的年紀。

　　劉小曼，你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一年，我已經懵懂地喜歡了你。

　　我把你的相片揣在懷裡，給我的粉絲們看，說這是我的女朋友。她們有些憂鬱有些憤怒有些滿不在乎，終於，她們短暫地出現，然後迅速地消失。

　　這麼小的年紀，喜歡可以很漫長也可以很短暫，喜歡可以像恆星也可以是流星。

　　然後，我也開始很努力，開始像個聽媽媽話的好孩子，把書念得和你一樣好，誰知道我這樣做，只為了追逐你的腳步。

　　[二零零二]

　　二零零二年，我們分開得更遠，劉小曼，我在北城而你在南城。

　　從北城去南城只有汽車，沒有火車，我開始顛簸在兩城的路途。從學校出門乘22路公交去省城汽車站，需要三十到四十五分鐘。北城的交通與我們出生的小城一樣，錯綜複雜，而且大段大段的塞車，而我的學校在北城的北郊，省城的汽車站在城中偏南。

　　南北城的汽車總是很準時，因為走高速。而我總是周五下午乘車去找你，這時候的車流總是不太多，行人也不太多，兩點十分出門，三點左右登上去南城的汽車，五點或五點十分抵達。

　　南城的街道比北城簡單，這個城市不大，且嶄新乾淨，一排排的綠樹在街邊隨風輕舞飛揚，不若我們出生的小城，也不似我所在的北城，道路永遠都是隨着急馳而過的汽車塵土飛揚，樹葉上的塵垢下暴雨也未能沖刷乾淨。

　　上203路公交去你的學校只要二十分鐘，儘管你的學校在城市的東南，在那個離城中心遠遠的，在那個靠山而立的大學城。

　　抵達的時候，是五點半到五點四十分，正好是吃晚餐的時候，你已經在校外的那家小炒店裡點好了你喜歡吃的小炒茄子與辣椒炒肉。

　　你還是老樣子，吃飯的時候一小口一小口，然而不同的是，大快朵頤的那個人是我不再是你。經過幾小時的顛簸，我疲憊有點累，需要食物需要水份需要養料。我吃東西的速度比你當年還快。

　　唯一不變的是，為了看你，我不辭辛勞。

　　為了看你，多辛苦我也願意。

　　吃罷飯，你送我去附近的旅館，沒有電梯，我們步行上三樓，我在前你在後，帶我們上去的阿姨與我相熟之後友好的笑，又來了啊。我也笑，是的，又來了。

　　這時的你，在後頭，不吱聲。我回過頭去，你沉默不語，而且逐漸消瘦，我早就看出來了，第一眼的時候，就知道你有很沉很重的心事。

　　不像以前的你，總是樂呵呵的。你看到我來的笑容都這麼勉強，我與你這麼熟，你的習慣你的動作我都清楚熟悉，你的憂愁怎麼能夠躲得過我的眼睛。

　　可是你不說，我就假裝不知道。

　　這一年，我們已經開始了大學的生活。

　　我們都年過二十，已經到了談情說愛的年紀。我在每次過來的車上假寐，心底只有一個念頭，我是否應該對自己坦誠，我是否應該告訴你或者旁敲側擊讓你知道也好。

　　可是，我很害怕，我們由此終結十幾年來我辛苦經營的比友情多一點的關係，我怕我會成為你生命中最熟悉的陌生人。

　　所以，我只好把一切都按捺在內心，不讓你看見，不讓任何人看見。

　　而你，劉小曼。

　　這一年的你依然是學校最出色拔尖的女學生，你拿一等獎學金，你是學生會的主力，你是很多男生夢寐以求的愛情的樣子。

　　你的粉絲像潮水，你的情書像雪片。

　　這一年，你已經過了你媽媽允許的戀愛的年紀，你有了中意的人，但是你害怕膽怯，你羞赧不敢上前，你甚至會擔心自己不夠好，不能入他法眼。

　　很久以後我知道這些。

　　當我知道這些的時候，你已經和他在一起。

　　你和他確實很登對很相配，至少外表看起來是郎貌女貌，還郎才女才，總之就是人家常說的郎才女貌的典範，是所有人眼裡的甜蜜的相稱的郎有情妹有意。

　　我看着你和他，手挽手走在迎春花開滿的校園裡，慢慢地走到我的面前，你的笑容甜美，小鳥依人，一看就是沉溺在愛里的小女生。

　　你身旁的人，眼神不善。

　　我對他微微一笑，你好，我是楊志，劉小曼的青梅竹馬。刻意強調了后四個字。

　　他伸出手來，握得很用力。我聽說過你，很高興認識你。

　　劉小曼，也許你不知道此時此刻兩個男人不露聲色的較量。你只是依偎在他的身邊，看着你最好的朋友與最愛的男人，絮絮叨叨里只有你。

　　你最喜歡吃的菜，你最喜歡的顏色，你最喜歡的飲料，六歲時候你在課堂上尿濕了褲子，你十歲的時候被某個男生欺負哭了兩個小時的鼻子。

　　這一次，我喝了很多酒，你的他也喝了很多，我們誰不肯先放下，酒一杯又一杯地下肚，我的腦袋很暈很眩，可是我還是一杯接一杯。

　　我不想輸，可是我還是輸了，我記得爬在桌上的時候，看你了擔憂的眼神，我對你微微一笑，說，我沒事。

　　然後不醒人事。

　　這一年，以及這以後的一年，你和他很好，很相愛，像所有的情侶那樣，去了很多地方，拍了很多相片，你偶爾會通過郵箱發些過來，有時候是我去看你的時候在你的相冊里看到你們相擁的樣子，看到你們在五一廣場上放風箏，看到你們在公園裡踏青，我看到你眼神里的滿足和欣喜。

　　我看不到你們的矛盾和爭吵。誰會將這些情人間的磨擦表現於人前呢。你只是有的時候很憂鬱，你憂傷不開心的時候一聲不吭。

　　我去看你，你依然帶我去吃小炒茄子，吃辣椒炒肉，有時候和他一起，有時候獨自一人，我於是知道，如果一起來，你們一定甜蜜如膠似漆，若你獨身前來，定是鬧了彆扭互不相讓互不理睬。

　　我問起他，你會找個借口搪塞。我與你這麼熟，我又怎麼看不出你的狀態，只要你沉默安靜就代表你心情不好，你從小就是這樣，我怎麼不知道呢，只是你不說我就不多問，我相信你會處理好自己的事情。

　　小炒茄子和辣椒炒肉，這兩味菜吃了很多年，我都不膩，也許一輩子也吃不厭煩。有一個人，我也會喜歡一輩子，不會膩。

　　我把你的相片給我的那些女粉絲們看，這是我的女朋友，很漂亮吧。她們止步於你的相片，很快成為別人的粉絲，也有一兩個不相信，因為她們從來未見過你的真人真面目，她們說眼見為實。

　　那麼，你呢？劉小曼。

　　你和你的他，應該會在爭吵與和好里蹣跚前行吧。至少，我是這麼祝願，一直，希望你們長長久久，白頭到老。

　　那裡沒有我也沒有關係，我願意這麼遠遠的看着你，這樣就夠了。

　　[二零零四]

　　可是，你們還是分開了，在不遠的後來。

　　也許是他厭了，也許是你倦了，也許是你們彼此在越來越頻繁的分合里感覺到彼此之間存在太多的問題。

　　有很多人是因為了解而戀愛，還有很多人卻因為了解而分開。

　　你們是後者。

　　可是，你不說，你只是很難過，很長的時間不再有笑容。你第一次穿過兩個城市的距離，來到我所在的學校，我去汽車站接你，你的背包很小很輕，可是你的步伐那麼緩慢，我看着你從人群里走來，消瘦，熊貓一樣的眼睛。

　　在去我學校的公交上，你哭了，靠在我的肩膀上，小聲的抽泣。也許很累很倦，然後你睡著了，我看到你睡着的時候眉頭還緊皺着，蕩漾着濃濃的哀愁。

　　那一刻，我明白，你是多麼愛他。比我想象中更多更濃更烈，比我想象中更讓我心疼讓我不能忍受。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難過起來，天空明明很晴朗，可是我的心像你的眼淚那樣，不斷地涌動出一種足以讓我沉沒的液體。

　　當然，我掩飾得很好。

　　下了車，我帶你去吃你最喜歡的小炒茄子，你最喜歡的辣椒炒肉，我還叫了一支啤酒，你喝三杯，我只喝了一口。你醉了我很清醒。

　　我帶你去附近旅館休息，路過校門的時候被某個不相信我有女朋友的粉絲看見，我將手搭在你的肩膀，醉意甚濃的你也許錯將我當成你的愛，順勢攀附上來。這一秒，我們彷彿最親最愛的情侶，那個女粉絲也不得不相信我名草有主的事實。

　　事情都是這樣的巧合的，不是嗎？

　　如果你和你的他還相愛着，也許我會嘗試着與我的女粉絲開始我們的可能的將來。就算我會對你念念不忘，那也只不過是我一個人的事，會在我的內心深處腐爛變質，與你沒有任何的關係。

　　可是，我們的關係就這麼複雜了。

　　你醉了的時候很安靜，就像即將戀愛時候的你的樣子，一聲不吭，就像你和他吵鬧之後憂鬱的樣子，默默地睡著了。

　　在這個小房子里，我守了你一夜，你睡得很安穩，沒有做噩夢，也沒有哭泣着醒來，等太陽出來的時候，你醒了，看到爬在桌上睡着的我。

　　楊志，謝謝你。

　　這是我醒來聽到的第一句話。你的精神好多了，雖然眼睛有點腫，可是，你說，就算暫時還放不下，你也會努力。

　　學習中生活中，你都是那麼努力，所以，我相信你在愛情里，也一定可以贏過你自己，你這麼勇敢堅強，不會被打倒。

　　你和他的一切，你什麼都不說，也不提他，似乎真的將他忘記了。

　　然而，我找過他，背着你偷偷的約他出來，問他為什麼？像真正死黨那樣要替你伸張正義，替你討回公道。

　　他也什麼都不說，沉默着喝了很多酒，是我將醉得一塌糊塗的他帶回宿舍，交給他的兄弟。從他的兄弟那裡得知，其實你們的分開一切都是誤會，他身邊出現的女人與他沒有任何關係，只不過你誤會了他不解釋，你們都這麼倔強，不聽勸告，不澄清，不解釋。

　　而我，也沒有告訴你事情的真相。

　　二零零四的春天波瀾不驚地過去，我畢業了，你也畢業了，你們也因為畢業各奔東西，從此再未有任何瓜葛。世上太多的初戀沒有結果，你也未能走出這個局，你們都太驕傲，你們都不像我。

　　也許，只有我這樣怯懦的人才能夠包容你的倔強與驕傲。這是你的他告訴我的，在那次談話。他還說，你的以前我在照看，你的以後，也希望我可能代替他照顧你，他其實只喜歡你。

　　原諒我，這一切我都沒有告訴你，我這麼自私與怯懦，我想也許這樣才可以守着你，才會有機會接近你的芳心。

　　當然，我和你的距離還是朋友還是藍顏，雖然你偶爾玩笑似的向朋友介紹，這是我的青梅竹馬。

　　[二零零五到二零零七]

　　這一年，你南下，我停留在中部某個城市。

　　我所在的城整年有濃厚的霧，天空總是灰濛濛，然而又很少痛快的雨，又很少有明亮的陽光，總是陰霾纏繞，令人心情灰暗。

　　我總是在MSN里看見你。

　　在那裡，你總是很忙，說話很簡單，一個字，兩個字。

　　在這裡，我鼓足了莫大的勇氣，留言給你，我很想你，能否去看看你。許久，你才回復，好啊，我也很想見你。

　　踏上去你那裡的飛機，我的心突然變得很緊張，我的內心由於那個秘密而糾結纏繞，你知道嗎，這個秘密讓我呼吸困難。

　　從我的北城到你所在的天涯海角雖然隔着幾百公里，可是我飛過去只要兩個小時，我在飛機上看到層巒疊嶂的雲層，在手邊，彷彿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觸摸，卻隔着一層薄薄的堅不可摧的玻璃。

　　多像我和你之間的距離。

　　這一刻，如果我的飛機失事，突然遇難，你是否會一生一世記得，我這樣奮不顧身的來看你，是否會突然察覺這麼多年都在你的身邊的我，原來這麼愛你。

　　飛機平安着陸，我平安地站在了你的面前。你已褪去失戀的灰暗陰霾，你回到了十年前那個神采飛揚的劉小曼，你像讀書時那樣出色，你是金子，隨時隨地都能發光。

　　這個時候，你說，想找個人安定下來，想來想去覺得我最合適。

　　你說得輕描淡寫，一切似乎很突兀又這麼的理所當然，像水到渠成，又像很多人羨慕的青梅竹馬那樣。

　　回首我們的路，我們如果真的能夠修成正果，就是真正的青梅竹馬了，會成為許多人羨慕的對象，就像當初很多人說的你和你的他，如此這般郎才女貌，說天作之合，說我們生來就應該是一雙。

　　所以，我很高興，有點訝異又止不住心花怒放。

　　所以，這一刻，我決定告訴你，當時你們的情形，你和他之間的誤會，你的他其實很愛很愛你。

　　我以為你要發脾氣，會後悔或會急着回首，像電視劇里的情節那樣，去找回以前他，然後甜蜜地生活在一起，也許會爭吵，可是會你夫妻那樣床頭吵床尾合。我做好了你離我而去的準備，可是，你沒有，只是淡淡的擰眉，然後微笑。一切都過去了，不要再提了。

　　我以為很懂你，其實卻一直都不懂你，你的愛你的倔強你的以前你的現在，整個的完美的你。

　　這些都不重要的了，劉小曼，現在的你說願意和我在一起，就算你不愛我也沒有關係，我愛你，這就夠了。

　　愛情沒有對等，我可以也願意給你百分之百，你給我多少，這已經不是我的關係。我能夠做的就是好好的愛你。

　　這些年的等待都是值得的，我牽着你的手走進婚禮的時候，我把我們的婚紗照掛在我們的床頭牆壁的時候，我們的女兒呱呱墜地的時候，我都這麼想。

　　後來我才知，原來你也早就知道那件事。是後來某個時候，從他的兄弟的口中得知實情，可是，那個時候，他已經跟那個女人生活在一處；你已經真正地成為他的前任；你們都已經錯過了彼此，你也有過傷心難過，只是再回不到從前。

　　你們都太倔強，真的不適合在一起，你更需要一個能夠容忍你小脾氣的像我這樣的深愛你的願意包容你所有缺點和優點的男人，這樣才算得上圓滿才算善始善終。

　　這樣很好，劉小曼，我終於等到了你，就算是替補，我也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