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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心松綠石

手機:M版  分類:江湖柔情  編輯:小景

  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我的哥哥死了。他死後不久,我的精神出現了問題。我不和任何人說話,包括父母,我每晚都靠安眠藥入睡。無奈,母親帶我去看心理醫生。醫生用憂慮的口吻說換個環境吧,也許有好處。

  就這樣,我來到了海濱的一個小城市,在海邊,父母替我租下了一套小房子。我讓父母回去,他們都很忙,一向如此。從小到大,照顧我的一直是哥哥。我每天坐在門前的台階上,看海鷗,吹海風,什麼都不想。哥哥死於心臟病,清晨被發現死在了自己的房間。誰都不知道年輕強壯的他有心臟病,但這是不能更改的事實。

  就在我搬來不久,我發現每天清晨海邊都會出現一個男人。他個子很高,臉色蒼白,圍着長長的煙灰色圍巾,衣領豎起來,好像很怕冷。有時候,我散步遇到他,他沖我淡淡地笑。我低下頭,一言不發地走開。

  一星期後,清晨醒來,我突然發現窗口放着一束百合。百合花還滴着露珠,系百合的綵帶上,有一枚漂亮的松綠石。我把花插進花瓶,不知道是誰送的。但上面的一張小卡片引起我的好奇,上面只有一句話:小心你身邊的人。

  我身邊的人?我搖搖頭,我身邊沒有人。吃過飯,照例去海邊,走了沒多遠,我看到了那個男人。他向我打招呼:“喜歡那束花嗎?”

  原來是他送的。我點點頭,問他讓我小心誰?他突然露齒一笑,說讓我小心他自己。他就是我身邊的人。我並不覺得這有多幽默,但不知怎麼,看到他的眼睛,我覺得它似乎有一種魔力。

  以後,每天清晨,他都送我一束百合,每束百合上,都系一粒松綠石。他叫張智,做廣告設計,他說松綠石是長久的象徵,希望能和我保持某種長久的關係。對他的話,我不以為然。但我覺得這是個有趣的男人,也許他能幫我擺脫精神上的困境。我把那些松綠石收集起來,做成了一條手鏈。

  當張智邀請我去他家喝咖啡時,我沒有拒絕。他自己有一幢小別墅,沒有結婚,也沒有女朋友。那天晚上,我們不止是喝了咖啡,還喝了些紅酒。坐在客廳舒適的沙發上,燈光適度,我突然有一種久違的家的感覺,彷彿是坐在火爐邊,聽哥哥給我講故事,這種感覺溫馨而美好。喝了些酒,張智話多了起來。說起他以前失敗的愛情,離去的女友,他似乎有些感傷。他說自己愛她,她是他愛過的第一個女人,他甚至願意為她去死,可突然有一天,她走了。她拿走了她所有的東西,不辭而別。這件事擊垮了他,差點兒讓他精神崩潰。足足有半年,他魂不守舍。張智說著,眼睛潮濕了,頭伏到了我的胸前。我心裡湧起細細碎碎的感動,用手指撫摸着他的頭,捧起他的臉。原來,我們都有心痛的感覺。

  那天晚上,我沒有離開。張智就像我的救命稻草,和他的第一個晚上,我沒有吃安眠藥,也沒有夢到哥哥。在張智的建議下,我退掉了自己的房子,搬到他這裡。這樣,我們可以每天在一起。我為他煮飯,打掃衛生,他躲在書房裡,做設計。吃過飯,我們一起散步,或者,他為我按摩。日子單純而幸福,像清晨的水珠。張智很有才華,每個月都有不菲的收入。他把錢交給我,說喜歡讓自己的女人支配他的錢。偶爾,他還帶我去他的朋友那兒,他有一個朋友,叫朱煌,很幽默,總會逗人發笑。

  閑着無事,我常去小鎮買些土布來。忙碌讓我忘記了過去。我用土布做各種布藝,按照自己的風格來設計屋子。我把藏藍印花土布釘到牆上,把土黃粗布蓋住茶几,我還做了幾個暗紅土布的靠墊。我發現客廳里的沙發罩顏色不協調,於是自己動手來拆。可當我拆到一半,我突然發現,沙發很特別,確切地說,它不是一隻沙發,而是一口有靠背的木箱子。木箱里裝了什麼?我感到好奇,卻無法移動。看着木箱很久,我喊了張智一聲,讓他幫我把箱子下的布罩拆下來。

  過了約摸幾分鐘,張智從樓上下來了。見我拆開了木箱罩,他似乎吃了一驚,然後十分生氣地問我,為什麼不經過他的允許就拆開他的沙發?他的眼睛瞪得很大,臉漲得通紅,我突然感到委屈,於是一言不發,轉身進了廚房。

  吃晚飯時,張智向我道歉,說他不該發脾氣。我沒有說什麼,收拾好碗筷,早早上床睡了。張智又去了書房。我很久都沒有睡着,剛蒙蒙目龍目龍地打盹,突然聽到院子里似乎有動靜。我睜開眼睛,身邊空蕩蕩的,張智一直沒有過來。我裹緊睡衣,走到窗前,撥開了窗帘。院子里的梧桐樹下,張智揮着鐵鍬埋着什麼。我吃了一驚,掩住嘴,他埋的是那隻木箱。張智埋好箱子,又往上面砌上原來的紅磚,然後拍拍手,回屋。我在窗口看着他,強烈的不安揪着我的心,讓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過了幾天,張智要去城裡。有一個大型的廣告設計,需要他和別人共同製作。他囑咐我不要亂走,他會給我帶巧克力。送他出了門,我走到院子里,仰頭看着梧桐樹,一陣風吹來,我打了個寒戰,於是進屋打電話給朱煌。我對他說別墅的水管壞了,張智要天黑才回來。朱煌說你別著急,我馬上過去幫你修。

  朱煌真的很快就來了,順路買了PVC軟管,不到十分鐘,水管就修好了。我煮了壺咖啡請他喝。看到我手上戴的松綠石手鏈,朱煌點點頭,說張智終於從以前的陰影中走出來了。我問他以前發生過什麼事,朱煌嘆了口氣,說張智以前的女朋友王宣也是做廣告設計的,她和張智是大學同學,兩人感情非常好,但突然有一天,吵了一架后,王宣失蹤了。張智發了瘋般地尋找,卻杳無音信。有人說她可能去了南方,她早就想去深圳闖蕩,是張智放不下這裡的生活才一直沒去成。我問朱煌,有人看到她去南方了嗎?朱煌搖搖頭,說這只是猜測。

  送走朱煌,我突然覺得渾身發冷。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也許王宣並沒有去南方,也許,她就在院子里。

  我獃獃地坐在別墅的台階上,恍惚間看到了自己的哥哥,他遠遠地朝我微笑。最近幾天,他又開始出現在我的夢裡,我不得不依賴安眠藥,並加大了劑量。我努力剋制自己進了屋,慢慢地收拾行李。不過幾件衣服,一隻小皮箱就全裝下了。收拾妥當后,我做了豐盛的飯菜等張智。張智回來得很晚,果真給我帶回了大盒的巧克力。見我的行李箱放在客廳,他吃驚地問我要去哪兒。我平靜地說想離開,回家。張智手裡的巧克力落到地上,他扳住我的肩問為什麼,問是不是已經對他厭倦了,我搖搖頭,說只是想家了。

  張智似乎洞悉了我的心思,不再說話。他坐下來,吃着我做的飯菜,吃了很多。然後,他說你再為我煮一壺咖啡吧,記得我們第一次坐下來聊天,就是喝着咖啡的。我點點頭,走進了廚房。

  喝過清香四溢的咖啡,他像第一次那樣,抱着我進了卧室。他重重地壓在我身上,動作有些粗魯。我漸漸地透不過氣來,想用力推開他,可他的力氣越來越大。他的雙手按住我的肩,慢慢向著我的喉嚨靠近,我感到莫名的緊張,想掙扎,想擺脫,卻無能為力。我越來越絕望,心底藏着恐懼,死死地閉上了眼睛。突然,張智虛脫了一般,伏在我身上,一動不動了。

  我坐起來,整理一下凌亂的頭髮,穿好衣服,拎起皮箱向車站走去。

  我再未和張智聯絡過。是咖啡里的安眠藥救了我。煮咖啡時,我放了一大包進去,這樣的劑量,會讓他沉睡,我卻清醒。但張智送我的松綠石,我一直戴在手上。那些美好的記憶就像曇花一現,卻留下了令人回味的無窮感受。

  時間過得很快。一年過去,我漸漸從哥哥死亡的陰影中走了出來。哥哥有心臟病,我看到他發作過,可他不讓我告訴父母。他說自己沒事,他不想讓父母擔心,不想成為他們的負擔。但他卻突然死了。這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哥哥,我不應該那麼聽他的話。我最親愛的哥哥,他是父母從孤兒院領養來的孩子。

  父母給了我幾萬元錢,我在一個僻靜的地方開了一家花店。我的店裡有各種各樣的百合,每束百合上,我習慣地繫上一顆松綠石。

  不久,我看到了朱煌。他出差到這個城市,偶然遇到了我。在我的店裡,我們一起喝咖啡。他告訴我,王宣的失蹤案破了,她真的去了深圳,但還沒站穩腳,就被歹徒殺害了,拋屍河中。後來歹徒因為搶劫銀行被抓,案子才水落石出。聽完朱煌的話,我呆了大半晌。王宣死於深圳,那麼,那麼張智在梧桐樹下埋的箱子里,又是什麼?

  臨走,朱煌說張智半個月後會來我所在的城市,他要參加一次全國性的廣告設計大賽。

  時間似乎格外漫長。這半個月,我每天都看着店裡的百合出神。張智,他是否還記得那個神情憂鬱、每晚靠吃安眠藥入睡的女孩?他還記得嗎?

  廣告設計大賽后,我撥通了張智的手機。他和從前一樣,不怎麼笑,眼睛卻似乎有一種魔力。他來到我的花店,早早地,我關了店門。我煮了一壺咖啡,問他現在是不是有人為他煮咖啡?他看着我,搖搖頭。他一直看着我,獃獃地,突然問我為什麼要離開?我低下頭,說因為不知道你埋的木箱里裝的是什麼。他點點頭,說:“現在我告訴你,那裡面裝的是王宣的內衣。她喜歡各式各樣的內衣,那些內衣總是讓我回想起曾經美好而熱烈的愛情。在遇到你之前,它給了我安慰,在遇到你之後,我想把它埋起來,永遠都不再看到。”

  聽完張智的話,我的眼睛漸漸濕潤,像蒙上了一層霧。竟然是這樣。沉默半晌,張智突然笑了。他說:“你知道嗎?那天晚上,你往咖啡壺裡放安眠藥的樣子,那緊張的神情,就像個孩子。”

  我抬起頭,目瞪口呆。他竟然看到了,他什麼都知道,所以,那一晚他才那麼猛烈。張智喝掉杯子里最後一滴咖啡,站起身,向門外走去。臨出門,他突然停住腳,回過頭,深深地看着我說:“我愛你。”

  剎那間,我的淚水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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