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嫁

　　紫菊是接到娘第十二個電話才開始收拾行李的,當時德貴還開玩笑說,什麼事這麼急啊 當年趙構老兒十二道金牌召回岳元帥,你娘也學皇上傳聖旨了!紫菊白了一眼德貴,岳飛回去是受死,你想我死啊!

　　德貴嚇得一抽自個嘴巴,哪能呢,你死了我不成光棍了 德貴說這話時兩人還正處同居階段,離跨進婚姻線只差一步了。紫菊的心裡苦笑了一下,她這次回黑王寨,正是弟弟要結婚了呢！娘在電話里口氣很堅決,回來吧,出門五年你不回來也就算了,你弟是咱老陳家唯一的男丁,靠你們姐幾個壯臉面呢,好歹你是在外面走世界的人了！

　　走世界？紫菊好笑,世界走她才對,一個打工妹,有多大的世界可走？要不是碰上德貴,她還在餐館涮盤子呢！嫁不嫁德貴,她心裡的砣還沒穩下來。德貴眼下開着一個小公司,給人送水的。老闆員工就他們兩人,車也就一部,不過是半截頭的萬山車,一接到大公司或工廠送水什麼的電話,老闆員工就得傾巢出動,說白了,也就相當一個夫妻店,儘管眼下他們不是夫妻。

　　不是夫妻的德貴卻履行了夫妻的職責,為她訂火車票,為家裡人買見面禮,送她上車時,德貴還開玩笑說,要不要把我也當見面禮捎上啊？美的你！紫菊點了一下德貴額頭,我弟弟結婚,你開個破萬山車去,能給我壯多大的場面啊！

　　德貴就低了頭,不好意思地搓手,其實德貴不知道,紫菊所在的黑王寨,最先進的交通工具也不過是手扶拖拉機,紫菊這樣說,是不想在德貴面前沒了底氣。起碼在結婚前,紫菊不想被德貴看輕。所以這次回家,紫菊沒向德貴伸手,揣了自己攢下的二萬元上了路。

　　二萬元,在黑王寨應該是天文數字了,她當年離開黑王寨時,懷裡揣了不到二百元呢,那可是全家的家當。因為娘要她下學,她一氣之下偷了娘的錢離家出走的,眼下,娘一定還恨着她,要不,每次打電話娘的口氣總是冷冷的。

　　轉了兩次車,租了一輛三輪,紫菊總算回到了黑王寨,娘沒出來迎她,弟也沒,兩個姐姐倒出來了,不過生分了許多,五年,是能抹去不少記憶和親情的。

　　紫菊進了屋,一件一件往外拿禮物,娘的眉眼才有了點笑,笑容還沒完全綻開呢,村主任的媳婦跑了過來在屋外喊,紫菊的電話！紫菊心說誰啊,一大幫人簇擁着去聽電話,是德貴,德貴知道寨子里就這個公用電話,德貴笑嘻嘻在那邊說,到了啊？

　　紫菊不咸不淡地應了聲,到了！

　　這大舅子結婚,我是不是該來隨份禮啊！德貴在那邊討好。聲音很大,紫菊來不及捂話筒。娘和姐都聽見了,未婚同居,在黑王寨是大忌,娘的臉一下子變了顏色,紫菊漲紅了臉,待會你打我手機吧,寨子里有信號的！

　　走出村主任家,紫菊摸出手機,關了電源,她怕德貴真不知深淺又打來電話。咋的,找上野男人了？娘一板臉沖回到家的紫菊說,老陳家沒丟過這個臉呢！紫菊不高興了,野男人會要跟我結婚啊！

　　跟你結婚？娘撇了撇嘴角,哄死人不抵命！誰哄死人啊？紫菊說,我不還沒考慮好嗎？

　　等你考慮好,人家還會稀罕你？娘一副過來人的口氣,男人嗎,不就圖個新鮮！紫菊沒話了,拿眼望兩個姐,姐都不敢看她,腳跟腳溜出了門。

　　那好,紫菊火了,我打電話讓他來,跟弟一塊把婚事辦了！看到底是不是野男人？娘一愣,一個嫁一個娶怎麼辦？不怕寨里人說閑話啊！怎麼不能辦？你還曉得怕說閑話,大麥未黃小麥黃,你當不是閑話啊！黑王寨有規矩,大的不成家,小的先成家是要遭人恥笑的。

　　娘一急就口不擇言溜出這麼一句話來,五年了,真有人要你也早嫁了啊！

　　鬧半天,在娘眼裡,自己是個沒人要的賤貨。紫菊忽然不氣了,從懷裡掏出二萬元,撂在娘的面前,賤貨掙的錢不賤吧,聽着,這是德貴他隨的份子！在黑王寨,誰上的禮金多,就有資格坐首席,而且這樣的大喜事，首席客人不到是不能開席的。

　　完了紫菊掏出手機開了電源,撥通德貴的號碼,硬邦邦說了十個字,開車來接我,完婚後回去！明天下午嗩吶進家門,後天早上開正席,紫菊算好了的,德貴那輛萬山車後天早上趕來沒問題。

　　第二天,嗩吶班子剛進門呢,場子外響起了汽笛聲,紫菊心裡一跳,跑出去,德貴正西裝革履地從一輛桑塔納里走了出來,那車牌上掛有T字，是的士！黑王寨懂行的人沒有,一個個盯着轎車眼裡流露出艷羨與驚喜。

　　德貴一邊向人敬煙一邊沖紫菊傻笑,接了煙的人一個個放在鼻子下面使勁嗅,捨不得點上。娘被姐姐擁出來，滿面春風望着德貴笑,她沒料到女婿居然還有轎車，笑完一轉身，發現紫菊臉上掛着一串淚痕。

　　娘就嗔了紫菊一句,瞧把你美氣的,娘以為紫菊是學寨子里的規矩哭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