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眉刀眼

　　萬籟俱寂，整個小城彷彿都在沉睡。老譚卻忽地坐起來，渾身是冷汗。

　　房間里黑洞洞的，老譚卻不敢睜眼，可是沒用，老霍那張冷酷的臉，那兩道劍眉，那一雙刀眼，還是在老譚的面前晃悠。老霍那雙眼太厲害了，眼神里彷彿有刀子，力透紙背，入木三分，一下就看到了老譚心裡。

　　老霍來了才三個月，張局栽了，馬局逮了，雙規了一大片，正接受審查。線索是從哪裡得到的？細微末梢的細節都讓他順藤摸瓜地揪了出來。聽說浩大公司的董事長也納入了老霍的視野，鴻程房地產總經理剛接受詢問，這些人跟老譚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老譚能不擔心嗎？

　　去坦白？不能那麼傻，那不是明擺着朝槍口上撞嗎？俗話說得好，抗拒從嚴，坦白更嚴。不能，絕不能坦白。可這些東西怎麼處理？那文物，那名貴手錶、首飾、古畫，還有存摺。馬局凍在冰箱冰塊里的存摺都讓老霍搜出來了，這傢伙也太厲害了，難道他有特異功能？

　　轉移，必須馬上轉移。可是不能自己動手，正在風頭上，自己動手無疑是送死。

　　老婆？不能，這事絕不能讓老婆辦。老婆動手跟自己沒什麼區別，何況老婆也並非貼心貼肺，張局不是栽在他老婆手裡嗎？張局在外面養小的，老霍一訊問，張局的老婆就坦白了，交代得一乾二淨。實踐證明，老婆是最近的人也是最遠的人。雖然自己跟薇薇的事老婆還沒有真憑實據，不過已經引起了她的懷疑，前兩天不是還鬧嘛。

　　孩子？更不能。孩子不參與將來出了事還落得一身輕，讓孩子摻乎進去就成了窩贓罪。賠也只能賠自己，絕不能讓孩子再趟這片混水。

　　老家的哥哥？按說老家的哥哥是最合適的人選，最不容易引起老霍的注意，可哥哥沒見過世面，太老實近乎愚蠢，會不會把事情辦砸了？再說前陣子因為侄子工作的事，哥哥也有情緒，這事也不能交給他處理。

　　司機？不能，絕不能。司機倒是很忠心，但畢竟是外人，關鍵時刻會不會背叛？這事沒把握。

　　薇薇？更不能。這小婊子只認錢，不是為了錢她能跟我這個小老頭卿卿我我嗎？親密時嘴當然是甜的，但關鍵時刻說不定會狠咬一口。不可靠，大難臨頭夫妻還各奔西東呢，跟她算什麼關係。

　　這事委託給誰？老譚越想越糊塗，腦汁成了糨糊。

　　老譚翻身下床，又愣住。古玩在地下室偽裝的破箱子里，名貴手錶和金銀首飾在廚房最頂端的櫃廚里，存摺放在衛生間馬桶的後背水箱里，而且用藥瓶密封着沉在水底，已經夠安全了，還能藏到哪去？

　　老譚究竟不放心，總覺得老霍的身影在房間里晃悠，那雙刀眼這剜一眼那剜一眼，剜得老譚心驚肉跳。老譚雙眉緊鎖，拚命抽煙，將房間里抽得烏煙瘴氣。

　　老譚想一個方案又否定一個方案，冥思苦想，漸漸迷糊過去。

　　老譚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下午，彷彿有人說話，像老霍的聲音。老譚忽地又坐起來，卻被人緊緊按住手。完了！老譚吃驚地睜開眼睛，發現按住他手的人竟然是老婆。老婆說，別動，再動就跑針了。

　　完全是陌生的環境，頭頂上還滴着藥瓶，老譚忙問，我在哪？你怎麼在這裡？

　　你在醫院呀。老婆說，你已經昏迷半天了。

　　在醫院？我怎麼覺得進了……老譚突然咽下下面的話。

　　老婆說，你大概燒迷糊了，你現在就在醫院。

　　哦。老譚釋然地抹去一頭虛汗。老婆焦急的表情，細心的照顧讓老譚感動了，到底是夫妻，關鍵時刻還是靠得住的。老譚朝老婆招招手，讓老婆的耳朵湊在自己嘴上說，你把……

　　老譚突然停住，對頭上的東西發獃。老譚問，這是監視器吧？

　　你燒迷糊了。老婆笑了，那是輸氧氣用的，有什麼話說吧。

　　老譚擺擺手說，輸完液到外邊說。老婆“唉”一聲說，這一燒怎麼把你燒成神經病了。

　　一直到太陽西垂醫生才拿走輸液瓶，老譚連忙拉老婆去醫院後面的草地，瞅瞅四周沒人，才小心翼翼地趴在老婆耳朵上，吩咐老婆把東西轉移一下。老婆說，你說的東西已經夠安全了，還轉移到哪？有必要嗎？

　　老譚說，你不知道，老霍這兩天老盯着我，那地方逃不過他的刀眼。

　　老霍？你是說反貪局的老霍？老婆問。

　　老譚說，可不是他嘛，這傢伙太厲害了。

　　老譚啊老譚，你真是被燒傻了。老婆說，老霍已經死了呀。

　　老霍死了？不會呀，昨天夜裡他還盯着我說老實交代，讓我自己掂量着。老譚疑惑地說。

　　老霍被害了，前天。你昨天不是還參加了他的追悼會嗎？老婆提示老譚，你回來很早，不停地在屋裡轉圈。我問你什麼事，你還急，說不用我操心。

　　順着老婆的提示，老譚慢慢回憶起模糊的記憶。老霍追悼會規模很大，人人悲凄，處處哭聲，還有人舉着大幅標語：堅決挖出害人者，為清官報仇。

　　老譚帶人走進靈堂，望着老霍的遺照。冷酷的臉，直立的劍眉，閃着寒光的眼神……

　　老霍的影子驀然又出現在老譚面前。老譚一個激靈，踉蹌了兩步。

　　突然有一輛頭頂上閃着燈光的麵包車，“叮咚叮咚”朝這邊開過來。完了，完了，老霍來了。老譚顫巍巍地指着麵包車說。

　　那是救護車。老婆上前攙扶老譚，已經晚了，老譚兩腿一軟，癱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