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家是什麼？家是每個人的避風港，是累了、傷了、痛了可以停下來歇息的地方。諺語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家可以不大，但必須是溫馨的。家，是黑夜裡的一盞燈火；家，是牽引着靈魂的歸航。多少等待，多少期盼，只為了那夢中最寬厚的溫暖。多少淚水在夢中流淌，多少思念在深夜瘋漲。家，什麼時候成為了等待？家，什麼時候只剩下了等待？那一年的風，好冷！那一年的夜，好黑！那一年的心，好痛！所有的夢在那一刻飄逝，只剩下漫長的等待……

　　——題記

　　（一）

　　離別，對於一個6歲的孩子來說真的沒有太多的感觸。聽說父親要去遠方，燕子的心也沒有感覺到難過，畢竟只要有媽媽在就好啊！歌中不是這樣唱的嗎？“有媽的孩子是個寶”。何況對於父親，燕子也不是很親熱。記憶中的父母時常磕磕碰碰的，如今父親要去遠方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

　　遠方，遠方究竟有多遠？燕子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只是當父親對她說起遠方的時候，燕子從父親的眼神中讀出了一種不舍與依戀。那天以後，燕子明白了：遠方，就是很遠很遠的地方，是父親將要去的地方，父親要在遠方去找錢給家裡用，給自己交學費。

　　父親離開的時候，燕子還在夢鄉，朦朧的夢裡依稀洋溢着童年的歡笑。父親的離開並沒有給家中帶來太大的變化，至少在燕子的世界里，依舊陽光明媚的生活着。只是每天天黑的時候，母親總會將門鎖得實實的，還找來扁擔板凳將門堵起來。母親告訴燕子，爸爸不在家一切要小心。

　　燕子的家是獨一戶人家，各鄉鄰之間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屋后又是一片荒涼的墳塋，所以每到深夜都格外的瘮人。母親其實是個膽小的人，獨自帶着燕子兩姐妹，白天倒還沒有什麼，只是到了晚上就會格外地害怕。貓頭鷹的叫聲似乎就在屋頂上徘徊，連同着黑夜裡的風聲都時時驚擾着母親的魂魄。

　　這天夜裡，屋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燕子的母親本就睡得淺，一下子就驚醒了，然後傳來了敲窗戶的聲音。“乒乒乓乓”“乒乒乓乓”……

　　燕子和妹妹也從睡夢中驚醒了，哭着喊着：“媽媽，媽媽，我怕……”

　　母親緊緊地摟着兩孩子，捲縮在床角大氣都不敢出。

　　許久許久，外面的聲音漸漸地消失了。母親摟着兩孩子，安慰着：“不哭，不哭，等爸爸回來了，就沒有人敢欺負我們了。”

　　“等爸爸回來……”燕子一邊擦着眼淚，一邊問着：“媽媽，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啊？”

　　母親把燕子和妹妹摟在懷裡，安慰着：“快了，快了，等過年的時候，你爸爸就會回來的。”

　　燕子在快要進入夢鄉的時候，聽到了母親的自言自語：“等過年的時候就會回來的。”那天，燕子的夢裡，有着新年的氣息，一家人在屋前放着鞭炮，燕子穿上了父親買來的新衣服，母親也在一邊樂呵呵地笑着……

　　那件事情以後，燕子明白了一點：沒有父親在家，家就沒有了安全感。所以，燕子也時常會想父親，想父親早點回家，想父親也可以抱抱自己，想時間可以快一點，那樣過年的時候父親就會回家。

　　父親偶爾會寄來書信，信中短短的幾句，便沒有過多的言語。燕子可以看得出母親的失落與難過。別看燕子小但也會安慰人：“媽媽，不傷心，等過年的時候爸爸就會回家的。”

　　這樣的等待，有多久？不久，從春到冬，只是一個四季的輪迴。這樣的期盼，有多久？不久，日曆也只是從一月翻到了頭。起初燕子只是傻傻地盼望着過年，總以為到了過年的時候，家就圓滿了，母親也就不用每晚每晚的害怕了。年底的時候，燕子總喜歡跑到村口的小路上張望，遇到村裡的人問起，她總會自豪地說：“媽媽說了，這幾天爸爸就會回來了。”每每這個時候，村裡人總會笑笑地說：“燕子，記得將你爸爸帶來的東西分點給我們哦！”

　　“好的！”燕子每次都笑着答應着，那模樣總是分外地惹人憐愛。

　　只是這樣的等待並沒有因為年的到來而結束。“媽媽，媽媽！你不是說過年的時候爸爸就回來的嗎？”燕子有些委屈地問着。

　　“回家車費太貴了，你爸爸說了，等明年年底的時候在回來，回來給你買糖果買新衣服新書包。”聽着別人家鞭炮炸得那個響啊，母親的心中也不是滋味，但是在孩子面前，她依舊笑着。

　　等，等明年的年底父親就會回來的。於是從新年的第一天開始，燕子就開始細細的數起了日子。

　　等，是那纖細小路上渴望的目光；等，是那夢中洋溢的甜甜的笑容。

　　（二）

　　“媽媽，媽媽，爸爸今年會回家嗎？”又是一年的年末，燕子的等待也開始有了新的希望。

　　“恩！等你爸爸回來了，我們一起去城裡打年貨去。”母親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里也有着一種別樣的神采，有興奮，有渴望，也有着一絲的忐忑。

　　村裡的人都開始忙着打年貨了，燕子又開始每天往村頭的小路上跑了。

　　“燕子，又在等你爸爸啊！”村裡人對着坐在小路邊傻傻張望的燕子道。

　　“恩！媽媽說了！爸爸今年過年就會回來的。”燕子的聲音中洋溢着一份自豪，充滿了一種渴望。一個個晨曦又一個個日暮，不知道是等待躑躅了時間，還是時間空了等待。一次次懷揣着希望的守候，一次次失望的歸來。新年再一次到來了，燕子覺得自家的炮竹聲總沒有別人家的響，煙花也沒有別人家的漂亮，心裡也好像缺了什麼東西，感覺空蕩蕩的。

　　“媽媽，你不是說，爸爸過年就會回來嗎？”燕子覺得有些委屈了。

　　“你爸爸說春節回家車費太貴了，今年多存一點，明年再回來。”媽媽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似乎有些微微的濕潤。

　　等，又是等。燕子覺得這年怎麼就這般的遙遠呢？一年又一年，燕子幾乎都快忘記父親的模樣了。只剩下等，也只能等了！

　　“燕子，想你爸爸不？”村裡人問。

　　“不想！”燕子左手掰着右手肯定的回答着。

　　燕子開始怨恨起自己的父親，明明說好的過年回家，可都幾年了還沒有人影。村裡人都說燕子的父親不要這個家了，丟下她們母子過好日子去了。儘管燕子嘴裡說不想，可是心中依舊細數着年的到來，依舊渴望着這一份團圓。

　　又一個冬的清晨，燕子吃過早飯就帶着妹妹出門了。村頭的小路上，姐妹倆就坐在田埂上雙手撐着腦袋傻傻地看着。

　　“姐，你說爸爸今年回來不？”

　　“回來，媽媽說了，爸爸寫信說今年一定回來。”其實燕子說這話的時候，心裡也是沒有底的。

　　風，輕吻着姐妹倆紅紅的小臉蛋，路上的人來了又走了，燕子的心起了又落下……

　　等待總是難熬的，或許不再期許就會有着意外的驚喜。這天，天空的霧氣還沒有散盡，燕子沒有去村口等了，拉着妹妹跑外婆家玩耍去了。中午的時候，有鄰居跑來，遠遠地對燕子喊了起來：“燕子，燕子快回家去！你爸爸回來了！”

　　“回來了！爸爸回來了！”燕子的腦海中中回蕩着這句話。

　　看到父親的時候，燕子感覺好陌生，心中一直有個聲音告訴着她：“這是她的父親，等了三年的父親。”可是她卻只是怔怔地看着，一聲不吭。

　　“叫爸爸啊！”燕子的父親看見孩子們都不叫自己，顯得有些局促起來：“爸爸買了好多的糖果哦，叫了就有獎品哦！”

　　“爸爸。”燕子的妹妹一聽有糖果，果斷地叫了起來，那稚氣的聲音惹得父親一長串的笑聲。

　　父親高興的將燕子的妹妹抱了起來，一邊樂呵呵的應着，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糖果來。

　　“燕子，叫爸爸啊！”燕子的父親拿着糖果對着傻傻站在一邊的燕子道。

　　“爸爸！”這聲爸爸彷彿好長好長。隨着這一聲爸爸的呼喚，所有的等待似乎都已經塵埃落定了。

　　燕子的父親高興的抱起倆姐妹，這裡走走那裡走走。

　　燕子忽然發現，父親的懷抱好溫暖好溫暖……

　　年，因為有父親在家似乎格外的熱鬧。長長的竹杠那頭，爆竹的聲音格外響亮。穿着買來的新衣服，燕子覺得自己就是那童話故事裡的小公主，心也格外地歡暢。

　　（三）

　　新年在一種愉悅的氣氛中悄然溜走，春節剛剛過完燕子的父親就再次背上了重重的行囊。許是已經在慢慢懂事的緣故！這回，燕子對於父親的離去非常傷心。

　　“爸爸，爸爸，你不要走好不好嘛！”燕子眼中噙着淚，小手拽住父親的行囊懇求着。

　　父親一把將燕子抱了起來，寬厚的手掌輕輕地擦拭着燕子的眼淚：“不哭，乖啊！爸爸到外面掙大錢，等年底的時候就會回來。這次回來了就不出遠門了，我們也蓋新房子，好不好？”

　　燕子靠在父親的懷抱里，小手胡亂的抹着眼淚，聲音因為哭泣而有些沙啞：“恩！爸爸，你記得要早點回來哦！我會乖乖聽話的。”

　　父親將燕子放在地上，再次背上了行囊。遠方，遙遠的遠方。燕子看着父親的身影一點一點朦朧，直到消失不見。抬起頭，燕子看向了那片叫做遠方的天空，拉住妹妹的手：“很快的，爸爸說了等過年就會回來的。”

　　轉眼就到了秋收的季節了，田裡的稻穗沉甸甸的分外地惹人愛。只是，陰沉沉的天空，卻讓燕子的母親緊鎖了眉頭。農田裡，此起彼伏的收割稻穀的聲音，重重的落在母親的心上。

　　地里的稻穀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糧啊！一個女人帶着兩小孩不管怎麼拚命也收不回來啊！眼看着別人家的穀子一擔一擔的收回了家，燕子的母親急得就好像那熱鍋上的螞蟻，怎一個“愁”字了得！

　　眼看着雨水就要下下來了，那些做活的工人也搶手的很。農田裡，幾個人一夥的工人都忙碌着搶收。

　　“大哥，明天有地方沒有，給我家割稻子吧！”

　　“大哥，幫幫忙，你看這天，幫幫忙吧！我給你多點工資吧！”

　　“大哥，……”

　　“沒空，沒空……”

　　燕子的母親就在田地里奔波了一整天，可始終沒有人答應。希望一次次的落空了，看着那陰霾的天空，一股辛酸湧上了心頭……

　　雨，終於還是下了下來，有些沒有搶收的稻穀就那樣耷拉着腦袋浸泡在了雨水裡。好雨知時節，但這個季節的雨註定是惹人愁的。

　　燕子的母親看着屋裡搶收回來的稻穀，樂呵呵地說：“燕子啊，多虧了那位好心的叔叔幫忙，我們才有大米吃啊！”

　　叔叔！燕子的世界里多了一個叔叔。母親說叔叔是好人，那麼在燕子的心中叔叔也就是好人。

　　這場雨，延綿了整整半月。燕子不知道，就是這場雨淋濕了她人生的道路，也就是這場雨，衝散了她溫馨的家園。如果說，以前父親不在的日子還可以等待，那麼這場雨卻將所有的等待都封存在了夢的最深處，只有偶爾夢回的時候，才可以再次回味家的味道。

　　叔叔成為了家中的常客，燕子談不上有多喜歡，但母親說了，叔叔是好人，所以燕子也沒有太大的敵意。時間就這般的悄然而逝，漸漸地村子里開始傳起了流言蜚語，每每母親走過的地方也總有人指指點點的。

　　母親對燕子說：“不理會那些嚼舌根的。”

　　燕子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好與壞在她的心中不曾分的清楚，但母親說的總不會錯的。

　　雖然父親常年不在家，但燕子依舊覺得自己是幸福的。母親很少打她，用母親的說法就是“採取說服教育”。燕子覺得自己有一個世界上最好的媽媽，小小的心也並沒有因為父親不在身邊而苦惱。只是，隨着新年的逼近，燕子又開始細數着日子了。父親說過的，等過年的時候就會回家，等過年的時候燕子也會有自己的新衣服，等過年的時候，家才是完整的，只是……

　　（四）

　　父親回來了，這次父親並沒有讓燕子等太久。父親依舊帶着他那重重的行囊，只是，父親的臉上少了以往的笑容。雖然，平常沒有什麼，但燕子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家沒有了以往那種溫馨甜蜜的氣氛了。

　　家，似乎不一樣了。父親的臉上總是陰沉沉的，就好像山裡那濃濃地散不開的晨霧一般。

　　這天燕子去學校拿成績單，回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進屋就看見妹妹正拿着碗在那吃飯。燕子趕緊也找來碗筷圍在了桌子邊。

　　“媽，爸爸怎麼沒有在家啊？”燕子沒有看見父親，忍不住問道。

　　“出去了。”母親簡單的拋了三個字。

　　燕子一邊吃飯一邊將成績單遞給母親，在母親接過成績單的時候，燕子才發現母親的眼睛紅紅的，似乎哭過。

　　“媽，你怎麼了？”

　　“沒事，剛剛生火的時候被煙熏的。”母親一邊揉着眼睛一邊解釋着。

　　“哦！”

　　吃完飯，母親就去廚房收拾去了，此時外面已經黑了下來，父親依舊沒有回來。

　　燕子跑到裡屋守電視劇去了，一會兒，母親進來了。

　　“媽，你換衣服做什麼去？”燕子對着正在鏡子前整理衣服的母親道。

　　燕子發現母親在換新衣服，那衣服是父親回家給母親買的。

　　“出去找你爸爸。”

　　一聽是出去找爸爸，倆姐妹一溜煙的跑到母親的跟前，一個個拽着母親的衣服就開始撒嬌了。

　　“媽，我也要去。”

　　“媽，我和姐姐也去。”

　　“去做什麼，這麼晚了，我一會兒就回來。”母親呵斥着。

　　燕子覺得有些小小的委屈，看着媽媽穿着的新衣服說：“媽媽，等爸爸回來了，明天帶我們去城裡也買新衣服好嗎？還有，爸爸答應過我我過生日就給我買蛋糕的。”

　　“你們聽話明天就帶你們去。”

　　“恩！”燕子高興的應着。

　　門，哐啷一聲關上了！臨走的時候，母親叮囑了一句：“把門關好！”

　　燕子將門反鎖了起來，姐妹倆高興地商量着明天買怎樣的衣服。

　　她們沒有看見，在母親轉身時流下的淚水；她們沒有想到，那道門關上的瞬間也將童年所有的美好一起重重的鎖上了；她們也不會知道，這一去會是山高水長的思念與等待。

　　夢，還那般美好。童年，還那般的多彩……

　　牆上的時鐘轉了一圈又一圈，困意漸漸地襲了上來。

　　“姐姐，爸爸媽媽怎麼還不回來啊？”妹妹揉着眼睛，有些焦急的問着。

　　“快了快了！”燕子小大人一般地安慰着妹妹。

　　朦朦朧朧中，一陣敲門聲驚醒了熟睡中的燕子。

　　燕子揉着眼睛，小跑着去開門，她聽見了父親的聲音。

　　門打開了，燕子沒有看到自己的母親，疑惑地問：“爸爸，媽媽呢？”

　　“什麼？”父親的臉瞬間黑了下來。

　　“媽媽說找你去了，你們怎麼沒有一起回來啊？”燕子也急了。父親一把推開門口的燕子，轉身就往裡屋跑。

　　很快，父親又一次跑了出來，對着燕子就吼了起來：“你媽什麼時候走的，往哪裡走的。”

　　燕子嚇壞了，不知道父親為什麼這般凶。

　　“哇”的一聲，燕子就哭了起來。

　　“哭哭哭。”燕子的父親憤怒地吼着：“說啊！從哪裡走的。”

　　“我不知道！”燕子委屈地哭着。

　　父親陰沉着臉，囑咐一句：“給我好好在家獃著。”隨手就將門重重的關上了。

　　“哐啷”一聲，門重重地關上了，燕子心中開始湧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那天的夜，好漫長。那夜的等待，好漫長。

　　隨着時間一點點的流逝，燕子的心被一種深深的恐懼佔據了。

　　“咚咚咚”敲門聲再次響了起來。

　　燕子趕緊跑去開門，門開了，依舊沒有母親的身影。

　　“你媽，回來了嗎？”父親對着開門的燕子吼着。

　　“沒有。”

　　聽了父親的話，燕子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

　　父親什麼也沒有說，轉身再次融入了那濃濃的夜色中。

　　（五）

　　夜，好黑！

　　等待，好漫長！

　　窗外的風，呼呼的拍打着窗欞。夜，沒有一絲光亮，心在一次次的起起伏伏着。忐忑、不安、焦慮一起襲上了燕子的心頭。燕子與妹妹依偎在一起，一邊哭着，一邊說著話。

　　“嗚嗚，嗚嗚嗚……”

　　“媽媽，媽媽……”

　　“媽媽不會不要我們的。”

　　“媽媽答應明天去城裡給我們買新衣服的。”

　　……

　　等待，等待，還是等待……

　　天就快要亮了，可燕子卻覺得怎麼也看不到盡頭。爸爸出去了也沒有回來，心底被一種深深地恐懼攥住，揪心的痛，瀰漫開來……

　　“媽媽，媽媽，媽媽……”

　　你聽見燕子的呼喚了嗎？你聽見燕子的哭泣了嗎？你怎麼捨得，怎麼捨得……

　　夜，依舊那麼的黑。

　　心，在一次次煎熬中滴着血。

　　“砰，砰……”

　　燕子趕緊撲向門口，打開門。

　　沒有，沒有，母親還是沒有回來。心，痛了！碎了！門口的父親顯的那般的孤獨與憔悴。

　　夜，那般的漫長……

　　“你媽媽回來沒？”父親的聲音里有着說不出的疲憊，痛也深深的攥着這個男人的心。

　　“沒有。”

　　黑暗中，所有的希望就這般破碎了，碎了，碎了……

　　父親什麼也沒有說，轉身又一次融入了黑暗之中。

　　黑夜裡，哭泣聲驚擾了那夜的風，驚擾了所有的夢。等待，等待，只剩下了等待。

　　天亮了！所有的等待卻還只是剛剛開始。奇迹，真的會有嗎？燕子好想好想，所有的所有隻是一場夢魘，所有的所有還可以有奇迹的發生。

　　外婆來了，摟着姐妹倆就在那抹着眼淚。燕子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條熟悉的小路上，渴望着可以看到那個最最熟悉的身影，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

　　家，沒有了。

　　燕子覺得自己就像那寒風中的小草，無依無靠，正瑟瑟的抖動着。

　　父親回來了，一夜之間這個男人已經憔悴如此。

　　“爸爸，爸爸，你不要丟下我們，我們會乖乖的。”

　　看着回來的父親，姐妹倆一下子跑了過去，摟着父親的腿，就哭了起來。那種無依，那份害怕，那份心痛都隨着這一聲哭喊傾瀉而出。

　　（六）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的漫長。那年的冬天，分外的寒冷。

　　一夜的撕心裂肺，換來的是一夜的成長。七天，還有七天就是燕子九歲的生日。生日，多麼美好的一天啊！母親答應過燕子的，等過生日的時候給燕子買個大大的蛋糕。當時的燕子好高興，好高興，可是如今……

　　成長，成長是什麼？成長是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只是燕子的成長是用無盡的痛與等待換來的。

　　父親一下子憔悴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父親哭了，父親的眼淚再次深深地灼傷了燕子的心。

　　“爸爸，爸爸，你不要哭。還有我和妹妹，我會乖乖地聽話，我會幫您做家務。”

　　“爸爸，爸爸，不要丟下我們，您還有我們啊！我們長大了孝順您。”

　　“爸爸，爸爸……”

　　燕子和妹妹的哭泣聲讓父親的眼淚落得更急了，父女三人摟在一起哭了起來。

　　擦乾眼淚，生活還是要繼續。少了歡笑，少了溫暖，家，似乎已經風雨飄零了；家，似乎只剩下了等待。

　　母親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沒有隻言片語，徹底地消失在了燕子的世界里，燕子甚至不敢去想是否會有重逢的一天。抬起頭，燕子看着遠方的天空，迷霧朦朧的山頭，看不清，看不清……

　　等待，等待，遙遙無期的等待。這個新年註定是沒有歡笑的，燕子和妹妹都小心翼翼地生活着。時間，在沉默壓抑中悄然而逝，笑容註定會灼傷這個風雨飄搖的家。

　　最是無憂少年時，但這份無憂在燕子的這裡劃上了一個沉重的句號。

　　不會洗衣服，學！冰冷的泉水，將柔嫩的小手冰的通紅。風更是肆意的掠過那稚嫩而帶着幾分倔強的小臉。冬天的衣服浸過水以後好重，燕子咬着牙，任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就是沒有哭出來。

　　不會做飯，學！鋒利的菜刀一次次割傷了稚嫩的小手。血，染紅了砧板。痛，心中的痛，手上的痛一起糾結着，涌了上來。

　　“不哭，不哭。”燕子不斷地對自己說，揚起頭想要讓眼淚退回到眼眶中。

　　“不哭，不哭，說好不哭的，你哭什麼嘛，不就是割傷了手嗎？沒用，沒用，真是沒用……”燕子一邊對自己說，一邊用手胡亂地抹着眼淚。只是淚水卻越抹越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

　　妹妹看到姐姐在哭，趕緊找來紗布，一邊笨拙的幫姐姐包紮着傷口，一邊哭着喊着：“媽媽，媽媽，我要媽媽……”

　　等待！等待！這將會是一場沒有歸期的等待。

　　（七）

　　母親離開以後，燕子和妹妹總喜歡坐在家門口那高高的田埂上眺望。

　　這天，燕子遠遠地看見那條纖細的小路上，有個衣裳襤褸的身影向著她們這邊走來。燕子“騰”的一下站了起來。飛快的向著那道聲影跑了過去，心中有着一個聲音在呼喚着：“媽媽，媽媽，媽媽……”

　　痛，凌亂了步伐。近了，近了，更近了……

　　心，起了又落下了。慌亂、驚喜、忐忑、失落……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燕子氣喘吁吁地跑到那個人的跟前，眼淚在眼眶中開始打轉，心中再次呼喚着：“媽媽，媽媽，你去了哪裡？你還好嗎？你還好嗎？燕子想你了，想你了。”

　　來的並不是燕子的母親，只是一個衣裳襤褸的乞討者，但燕子的心依舊痛着，就彷彿有一把刀，再次在傷口上狠狠地劃過一樣。牽挂、擔憂、思念一起襲上了心頭。

　　燕子開始將那個曾經最親切最溫暖的聲音深藏在心底。她怕，怕看見雨天里同學們一個個被母親接走的畫面；她怕，怕聽見所有所有關於“媽媽“這兩個字的聲音。心，一次次的痛着、顫抖着……

　　這天的語文課上，老師讓燕子朗讀一篇文章。不得不說，燕子的朗讀是很有感情的，只是，忽然兩個字灼傷了燕子的眼睛——“媽媽”。燕子的聲音一下子低了下來。有多久，有多久了？自從母親離開以後，那兩個字就被燕子給深藏了起來。再次呼喊着那兩個字，心中依舊痛着。

　　時間並不會為誰而停滯，生活還得繼續。轉眼，燕子初中已經畢業了。拿着學校的通知書，燕子抑制不住那種興奮與歡樂。她開始規劃着自己以後的學習生活……

　　這天，父親對着正在看書的燕子說：“燕子，家中的情況你也知道。”父親說話的時候有點吞吞吐吐的：“你，你看你就不要上學了，你是姐姐，讓妹妹讀書吧！”

　　“好的！”燕子沒有抬頭，眼睛一直盯着書上的字，只是書上寫的什麼她都不知道，腦海里反覆重複着父親的話：“你就不要上學了。”

　　父親沒有想到燕子竟然就這般輕易地答應了，他以為燕子會哭會鬧，會求他讓她上學的。

　　“好的。”輕輕地兩個字，燕子知道自己的夢也碎了。她不能，不能讓父親為難，家中的情況她又怎能不知道呢？生活，這就是生活，任憑你揚着高傲的頭，在生活面前，你也不得不屈服。

　　理想，在這一刻已經斷了，斷了……

　　淚水是屬於黑夜的，是屬於被窩的，是屬於那個深藏在夢魘里的學堂的。燕子的身影在田地間來來往往。手上的繭，磨破了一層又一層，以至於後來成為老繭就再也不會破了。

　　這天，遠方打工的叔叔知道燕子在家做農活，就打來了電話。

　　“燕子，你沒有讀書了？”

　　一句話，讓燕子藏了許久的淚水止不住的流了下來，辛酸、難過、委屈一起襲上心頭：“叔叔……”

　　叔叔沒有說話，在電話那頭聽着燕子的哭泣聲，許久許久，燕子停止了哭泣。叔叔才在那頭喝道：“哭什麼？沒用的東西！有手還怕沒有飯吃嗎？”

　　聽着叔叔的呵斥，燕子覺得分外的溫暖，她知道叔叔心疼着自己，不想自己在農村裡吃苦。

　　燕子要去遠方了，臨走的頭一天，姐妹倆在一起說著悄悄話。

　　“你在家要聽話，好好讀書，等我在外面拿工資了就給你寄錢買學習資料。”

　　“去年，聽王阿姨說在**（地名）看見了媽媽的，等我有了錢，我們一起去找她。”

　　……

　　（八）

　　離開的那天，天空下着蒙蒙的細雨。簡單的行囊卻讓燕子覺得分外的沉重。就要離開故鄉，離開這個生活了16年的地方，淚水夾雜着雨水，模糊了雙眼。

　　車子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眼睛里熟悉的一幕幕卻已經開始消失在視線里。

　　遠方，或許有夢！遠方，或許還有等待。

　　遠方，叔叔很是心疼着燕子。如果說，在燕子的生命中，最溫暖的，最快樂的時光是哪段時光，燕子一定會說，是在遠方的這段日子了。

　　忙碌緊張的工作，沒有讓燕子退縮。燕子很勤勞，因為她知道，錢真的很重要，家裡需要錢，妹妹上學也需要錢。

　　燕子開始將心中的故事，將心中的牽挂，一起寫進了她的小本子里：

　　心為何，會痛？是痛的麻木了？還是麻木的不知道痛了？思念為何，為何那般的遙遠？遙遠到即使只是在夢裡，只是在夢裡啊！她依舊觸摸不到那張臉。方向、未來！誰來告訴燕子，母親在哪裡？燕子的等待又該在哪裡終結。

　　她時常迷茫地望着遠方的天空，輕輕地呼喚着心中的那個名字，一次次的質問着：“你去了哪裡？去了哪裡？”她有過怨恨，但是生活的磨礪已經讓她忘記了對母親的怨恨，而將這一份思念赤裸裸的呈現在她的面前。

　　她時常在想，如果生命中只剩下了孤獨，那麼她該如何成長？她想，她依舊會保持着我的那份倔強與堅強，她要活出自己的快樂與精彩！如果生命中，她的這份等待沒有終結，也不會鬱鬱寡歡。青絲白髮，她亦要尋得你的身影，不為原諒與否，只願看你安好。

　　……

　　這天，正在上班的燕子接到二舅的電話，接通電話，裡面傳來的卻不是二舅的聲音。

　　“燕子啊！……”

　　誰？誰的聲音？那般的遙遠，那般的熟悉而又那般的陌生。

　　燕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裡，呼吸都靜了下來，手微微地顫抖着，心狠狠地跳動着：“你，你是誰？”

　　“你是誰？是誰？是誰？”燕子不敢去想，不敢去想。10多年了，這麼多年的等待，這麼多年的渴望，是她嗎？會是她嗎？這會不會又是一場夢魘呢？

　　電話那頭傳來了哭泣的聲音：“燕子，我是你媽啊！”

　　“轟——”燕子覺得腦海里一片空白，那個聲音依舊從電話那頭傳來：“燕子，我是你媽！”

　　“媽媽，是媽媽！”燕子幾乎以為又是在夢裡，電話那頭的聲音又一次次傳來。

　　燕子的聲音哽咽着：“媽！你去了哪裡？”

　　你去了哪裡？燕子終於問出了心中10多年來，一直想要問出的話。沒有質問，只是一句“你去了哪裡？”媽媽，這個深藏在心中10多年的聲音，再次輕輕地呼喚了出來。

　　“媽，你去了哪裡？”燕子哭着問。眼淚的再也抑制不住了，就這樣毫無徵兆的流了下來，那麼猛，那麼的急。

　　等待，終於塵埃落定了。在燕子心中，對與錯真的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看到母親的安好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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