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手刀客

　　盛夏的一個初三，天下着暴雨。

　　在興隆酒店，因大雨封路，歇鏢在此的金陵龍虎鏢局的一干鏢師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正喝在興頭上，這時鏢師飛羚刀黃三大着舌頭道：“這屋裡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哪一個的刀子使得最快？”

　　黃三話音未落，小鐵頭肖四方騰地站立起身，鐵塔一般，足足塞滿了半間屋，大着嗓門道：“各位哥哥，小弟我先試試！”眾人還沒看清他怎樣拔刀，只聽“咔嚓”一聲手起刀落，紅檀木的八仙桌便齊齊地被削去一角。

　　趟子手單國寶鼓掌笑道：“好刀法，好力氣！好好的桌子，缺了一角，多可惜。在下索性將錯就錯，乾脆把其他三個角也一併削平。”眾人只見他站立起身，揮了揮刀，閃了幾閃，桌子的四角就都變成了圓弧形的了。

　　趟子手曹三龍耐着性子坐到現在，算是心情好。遊戲玩到這份兒上，不容他不表態：“依我看，還是原來的樣子耐看。”邊說邊動手，一刀就削去多餘的部分，又復原四方八仙桌舊貌，只不過比原來的要小上一圈。

　　小浪子燕小青一抱拳：“各位的手段實在是高明，令在下佩服，佩服。在下寒苦出身，勤儉慣了，倒不是小氣，實在是捨不得棄掉還有用的材料。眼下，這木屑丟掉太可惜了。大夥吃飯要使筷子，我就借花獻佛，來個廢物利用，削它幾雙筷子讓大家用用。”只見他，拾起一根細木條，橫豎盪了個來回，五個人五雙新筷，擺在各自的面前。

　　最後，只剩下飛羚刀黃三，不露一手，焉能收場。他自己有自己的主意，一不削桌子，二不削筷子，他要幫老闆一個小忙：“老闆，你這地方不太乾淨，別的還好，就是蒼蠅太多。這也不能全怪你，夏天酷熱，免不了冒出一二個擾客的渾物。來來來，在下幫你拾掇拾掇。”刀握在手掌心，只是隨便挽了一個花，在空中毫無章法地攪上一攪，只聽得很整齊的聲音，刷刷刷，地面上便鋪一層黢黑。有好事者，拾起細看，立刻大叫起來“蒼蠅還活着！快來看，只削斷倆翅膀。”

　　“好快！”

　　“這還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着的嘛！肖兄弟的刀快是快，一刀只能斷一處；老單的刀快，卻只能斷得了三處；曹老弟的刀快，也只是四刀，比起燕兄弟還慢了二刀。黃三不才，僥倖殺了二十隻蒼蠅，卻是比肖兄弟快上一十九刀，比起老單也快上那麼一十七刀，比曹兄弟快上一十六刀，比燕兄弟快上那麼一十四刀，好像是我的比你們的快那麼一點點了。所以，我才應該是快刀手。”

　　“慢着，大哥你好像忘記了還有一個人！”

　　“誰？”

　　“店主？”

　　“店主又不是武林中人，別把他也扯拉進來。”

　　“不對！你不是說的這屋有一位算一位嗎？規矩是你自己訂的，要反悔不成？”

　　“我是誰呀？怕他個屁！”

　　“他也是人！”

　　“他一個開店的，懂得什麼江湖手段？”

　　“不可狗眼看人低。”

　　“好好，喊來喊來。”

　　這時精瘦乾巴的店主笑嘻嘻捧着鐵算盤出來了：“笑話笑話，小老兒哪裡會舞刀弄槍？要說刀，我只會操菜刀。別的刀，我認識它，它可不認識我。諸位，吃好了，喝足了，鬧夠了，聽我將流水賬一一算來。五位八盤菜，紅溜蹄花，三錢；水爆鴨腸，三錢；醬牛肉，三錢；水煮肉片，三錢；鹽漬花生、香酥肚，三錢；糟命雞，三錢；釀苦瓜，三錢；柳葉菜三錢。統共是三八二兩四錢銀子。酒水二十大碗，一碗一錢，合二兩銀子。至於這張桌子嗎？我就不好說了。這是祖輩傳代的傢具，我也不是計較的人，看來各位也不像是有錢之人，這樣吧，三十兩銀子。外加酒菜，合計四十兩銀子，一個大子兒也不能少給，各位別瞪眼，忘記告訴你們了，本小店是縣太爺出資開的店，你們不服，可以上衙門告去!諸位，聽明白小老兒的意思了嗎？”

　　五人面面相覷，個個苦笑不堪，曹三龍問黃三：“大哥，如何？”黃三冷笑一聲：“算我走了眼，挨他一刀宰！”嘩啦，一抖布包袱，滿桌滾動白花花的銀子。“銀子在這兒，我看你如何取去！”眾鏢師會意，十張巴掌捂得嚴嚴實實的，不見縫隙。

　　店主哈哈一笑：“各位這是給小老兒出難題呀！罷罷罷，一句話，你們是留下手指頭，還是留下銀子啊！”店主雙手一抖，什麼時候手掌心就多出了十把筷子長的飛刀，刷刷刷，每人的手指邊都豎立着一把亮閃閃的刀子，微微直顫。店主望望驚呆的眾人，雙手空中一探，手掌心又掛滿了十把飛刀，笑嘻嘻再問：“要？還是不要？”五人干鏢師多年,也算是老江湖了,還真從未見過這種陣勢，連連搖頭：“不要，不要！”店主玩得興起，十把飛刀“刷”地扎在土牆上，一轉身，雙手又是十把刀子。

　　五條漢子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有不停地發抖，連連告饒：“別玩了，服了你老人家了！”店主隨手將刀甩出去：“你們不是要比誰的刀快嗎？”說話間，手掌心又是十把刀。五人齊聲答道：“你的快，你的快！”“那銀子呢？”“拿去，拿去！”“小老兒也不是貪婪之人，應該是我的我才要,剩下的，你們收起來。”說罷這才收了刀。此時,足足下了幾個時辰的雨停了,眾人趕緊收拾停當,趕着鏢車灰溜溜地離開了興隆酒店。

　　五人押完鏢回到鏢局向總鏢頭談起這件奇事，總鏢頭聽罷面色蒼白：“好險！你們幾個小子的膽子也恁大，也敢在他老人家面前耍刀？他是誰？他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千手刀客胡一刀,在江湖上本鏢頭自詡也還有點小名氣,可跟他老人家比起來,給人家提鞋都不配,千手刀客退隱江湖多年，沒想叫你們這幫混小子撞上了,撞上也好，不讓你們吃吃苦頭，你們不知道什麼叫做人上有人、天外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