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

　　小虎第一次放牛，是在他6歲的那一年的冬天。在6歲以前，他沒有放過牛，因為他家沒有牛。每次耕田犁地，都是去借別人家的牛。可是哪家的牛，都是為了犁田耙地才養的，無論哪一家，都是有田要犁，地也要耙的。借牛不容易。於是今年，家裡賣了玉米，再借了點錢，買了一頭牛回來。這樣，來年就不用去借了。

　　“我家也有牛啦！”6歲的小虎高興得不得了，想想以後自己也可以像同伴們一樣的去山上放牛，再想想以後爸爸跟在自己家的牛後面。扶着犁，或是站在牛耙上大聲吆喝：“吃勁！”的神氣樣兒，小虎那天晚上高興得到了很晚才睡下。

　　第二天，小虎早早就起來了，還沒吃飯就跑到同伴小其家裡問：“小其哥，你今天去放牛嗎？”“放呀！”“那我跟你一起去好嗎？”“你也去放牛嗎？”“放，我家昨天買了一條牛，今後我就和你一起去放。“好呀，這樣我們又多了一個伴了，我們再一起去看看小敏吧！她一定也要去放。”“那麼我們快去問吧！”兩個小鬼說著就朝外中面跑去，小其的爸爸說：“等一會再去吧，還沒吃飯的。”小虎說：“我怕等一會她已經放出去了！”“那，去吧！看你急成這樣，把你小其哥也帶急！”

　　兩個小鬼急匆匆地跑向小敏家，小虎邊跑邊問：

　　“小其哥，你說放牛一定好玩吧？”

　　“當然好玩了，現在放牛，又沒莊稼，只要把牛吆到山裡就可以玩了，我們還可以去找蘭花草，聽說前幾天有個人找到一棵蘭花草，賣了幾千塊呢！”“真的？”“真的！”“那我們也找一棵蘭花草賣上幾千塊錢！”“嗯！”“有錢了，我們還可以買單車。”“嗯！”

　　小其和小虎去約了小敏，又去約了其他的幾個小夥伴，等把放牛的夥伴約好之後，小虎就回到家：“媽，飯煮熟了嗎？”“熟了，你到哪裡去了？”“我約伴放牛去了。”“約了哪個了？”“我小其哥，還有小敏，還有鳳花姐和鳳仙姐，還有國慶哥哥。”小虎邊說邊扳着手指，媽媽笑着問：“有幾個人呀？”小虎很神氣地說:“媽，我會算，有6個，媽，快擺碗吃飯了吧！為然等會他們去了，我沒伴了。”“看你急成這個樣子，你約過他們，他們會等你的，你先到房后叫你爸去，叫他回來了，就吃。”“唉！”

　　小虎邊往房后的園子里去，心裡邊想：“今天小敏真好看。和她在一起肯定很好玩。今天我到山裡，她的牛我跟她圍，等長大了，我就討她作媳婦。小其哥哥和鳳花姐，國慶哥和鳳仙姐，我們一起討媳婦，忙得阿叔阿嬸們團團轉。嗯 不行，他們以後不和我在一起怎麼辦？我要先連好，以後小敏就嫁給我了。”他眨眨眼。“有了。”然後伸手從旁邊的樹上摘了兩片葉子，“這張是我的，”他揚揚右手中的樹葉，“不，男左女右，左邊的這張是我，右邊的這張是小敏。”他用舌頭舔了舔右手邊的樹葉，然後慢慢地把兩張葉子貼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把他們放到一個樹杈里夾着。

　　做完了他心中想的事後，他來到園子邊上叫園子里的父親：“爸！”父親沒聽見，他又叫：“爸！”父親抬起頭：“哎！”“吃飯了！”“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兒就回來！”

　　轉回家的時候，小虎怕那兩片樹葉（代表他和小敏的兩片樹葉）被風吹走，就又拿了下來，來到家裡翻了一張紙，把兩片葉子好好地包起來。壓到枕頭下面。

　　吃過飯，小虎叫父親把牛拉出來，父親拉出牛之後對他說：“小虎，到山裡要好好地瞧着牛，這牛才買來，地不熟，也許會亂跑，不要放打失了。如果記不得是哪條，你瞧好了，它的搭耳繩上有條新紅布。”“我決得了，爸，”“這幾天我就讓它拖着繩子走，你們在山裡一定要瞧好，不要把牛放少了。”“爸，我認得，我們有六個，一共的六條牛。”“記得就好，你們要到哪去放？”“認不得，要問我小其哥。”“好了，去吧！記住了，好好瞧着牛。”

　　小虎把牛趕到小其家那裡去：“小其哥哥，走了！”“爸，放牛給我！”小其一見到小虎就喊。

　　“小其哥，到哪兒放？”

　　“到山牛場，哦，放羊坡有果根①，我們到山牛場放還可以到放羊坡坡挖果根。我們拿把小鋤頭去！”小其轉回家裡拿了一把小鋤頭，反撬到后腰的腰帶上。

　　城裡人的腰帶叫作皮帶，可是咱們農村裡沒有。小其的腰帶是媽媽在去年過年時特意扯給他的一段紅布條。小其把小鋤頭向後一撬，跟大人撬鐮刀一樣，一下子神氣了不少。小虎說：“小其哥，你看我這系腰，白布，一點不像你的紅的好看。”“那叫你媽過年給你買一根。”“對，就叫她過年給我買一根！”

　　把牛趕到山裡之後，牛挺乖，也不跑。小其對小敏、鳳花和鳳仙說：“小敏，你們三個瞧着牛，我們去放羊坡挖果根，好嗎？”鳳仙說：“好呀！我們好些日子沒有吃果根了。”“那我們去了，你們瞧好牛了。”“好，你們快點去快點回來！”

　　在挖着果根時小虎說：“國慶哥，今天小敏真好看！”國慶說：“喜歡上小敏了吧？”“呵呵！”小虎笑笑，挖得更帶勁了。小其說：“等一會，我們拿果根回去，小虎，你就給小敏，國慶哥的給鳳仙，我的給鳳花。”國慶說“好啊，不過我們快點，不然她們怕圍不住牛。”“對，我們快點回去，我幫小敏圍，國慶哥幫鳳仙圍，小其哥幫鳳花圍。”

　　等他們挖了果根回來，六頭牛都還乖乖地在玉米樁地里。小虎一來就嚷嚷：“小敏，我給你果根，你瞧，多嫩。”

　　“我要這節！”小虎才放下，小敏就撿了一節。

　　“我也要嫩的！”鳳仙說。

　　“打伙吧，放在一起，要哪節拿哪節！”鳳花說。（果根一般很難全部挖出來，挖出來的都只是一節一節的）

　　小虎坐在小敏旁邊問：“小敏，我家的年乖嗎？”“乖！”“我爸還怕它跑呢！”“不跑，一點都不跑，小虎哥，吃了果根，我們一起找蘭花草吧？”

　　“好呀！我們一起找，找到了也平分，你們說好不好？”鳳花說。

　　“對，找到一起分。”小其興高采烈地說。想想，一棵蘭花草幾千塊錢，一頭牛也就兩千多塊，可以買幾頭牛了，這麼多錢，要說誘惑，對大人也有誘惑，何況一群六七歲的孩子。

　　山上的蘭花草真多呀。在草叢中這一棵那一棵。“小其哥，哪種好？”小虎問。“小花是凈的那種好！”“哪種凈的？”“就是花凈凈的是白的，或者是紅的，反正是花只有一樣顏色的那種好！”“哦！”

　　孩子們都在找蘭花草，山上的蘭花草真多呀，他們一棵又一棵地翻着草叢中的蘭花花朵，可是沒有棵是凈花的。

　　“這，這有一棵。”

　　“凈嗎？”

　　“不凈！”

　　“這又有一棵！”

　　“凈嗎？”

　　……

　　“怎麼沒有凈花的呢？”小虎心裡犯疑……

　　小敏突然叫起來：“牛，小虎哥！”

　　“哎！”

　　“你家的牛不在了！”

　　“哪樣？牛不在了？”孩子們抬起頭，蘭花草已經沒有吸引力了。他們都慌了。四處尋找。

　　“我們好好瞧瞧，有沒有睡在哪裡！”

　　沒有，附近都沒有。

　　“重整啊！”小虎差點哭起來。

　　“快瞧，牛腳基。”小敏驚叫起來，畢竟是有線索了。

　　大家一起找牛腳印，最後發現，牛是從北邊去了。

　　“小其，你和小敏她們瞧好這幾條牛，我和小虎去那邊瞧瞧！”國慶吩咐小其說。之後，國慶和小虎就朝牛腳印走的方向跑去。

　　“國慶哥，你說我家的牛會不會打失了？”小虎想哭。

　　“不會的，一定就在那山後面。”國慶指着前面的小山安慰小虎。

　　翻過那座山，牛腳印就不見了，接着他們又跑跑停停地翻過了三座山，看過了好幾個窪塘地。瞧瞧過了許多大樹的後面，可是怎麼也看不見牛的身影。

　　“國慶哥，你快去把牛吆回去，告訴我爸，我再找。”小虎急得哭起來。

　　“小虎，你罷急，好好找，一定會找到的，我們去家裡叫大人，你單個人注意點，罷跑遠了！”

　　國慶回去了，現在只剩下小虎一個人徘徊了：這牛跑到哪裡去呢？天呀，告訴我，這牛就是我家的全部財產，沒有它我家以後怎麼犁地，怎麼耙地？牛不見了，我爸爸會打我的，爸爸不常打人，可是現在牛不在了，他一定打我，打得好疼。一定會打得我全身是朱兒痕。媽媽呢，她從來不打人，可是現在牛不在了，肯定也打。她不打我，我最怕她哭。她一哭我就難過。

　　牛哪，你就出來吧！你不出來，我該怎麼辦，你會到哪裡去了呢？

　　小虎氣喘吁吁地爬到附近最高的山頂上。可是還是沒有牛的蹤影。他不能停下來，一頭牛兩千多塊錢呢。是他家全部的家當了，為了買牛他家已經把玉米賣完了。還找不到牛，他家這些年都肯定買不起了。爸爸又要去和別人家借牛了，每次借牛都要講許多好話。一定的，不然。誰借牛給爸呢？它一定是向北邊去了，聽爸爸說，這牛是從那邊買來的。小虎下了決心，向北方去找。翻過了一座山，又過一座山，還是沒有牛的影子。小虎轉過頭向南邊看，他看到了爺爺的墳，爺爺在10年前就死了，小虎想：他是我爺爺，他一定會幫我。小虎又折回來，跑到爺爺的墳前。他撲通一下跪在爺爺的墳前哭了：“啊爺，你告訴我牛在哪邊吧，如果我找不到牛，爸爸肯定打我的。早上爸爸叫我好好瞧着牛。現在牛不在了。爺爺，現在我把這節玉米稈丟起來，你告訴我牛去哪邊去了吧！”

　　小虎撿了一節玉米稈，閉上眼睛使勁往上拋。然後開始睜開眼睛看，一陣西南風，把那節玉米稈吹得好遠好遠。他站起來，朝着東北方向跑去。

　　太陽偏西了，是回家的時候了，可是小虎沒有回家。他不能回家，這了這頭牛，他不知走了多少路，不知翻了多少山。反正現在他在的地方，是他從來都沒有到過的地方。站在山頂上看，沒有哪裡是他熟悉的。但是牛一定在這個方向，他堅信爺爺的提示是對的。

　　腳起泡了。他從來都沒這樣走過路，沒有這樣跑過，可是在沒有找到牛之前，他不能憩。又翻過了幾座山，走過了幾道坎。他的腳被玉米樁的樹枝劃破了許多道血紅的口子。他累了，真的，他哭了。“老天爺，告訴我吧，我的牛到底在哪？”他撲通又一次跪到了地上。，他快絕望了，因為他知道，在山裡丟了牛的人家不是少數，可是能把牛找回來的卻是少之又少。就在去年，他們村的一個老頭一次就放丟了五頭牛。

　　太陽下山了，小虎想：就要看不見了，再不找，就不好找了。他爬起來，跑到一個大石頭上。終於，奇迹發生了，有頭牛的影子在前面不遠處。他叫

　　牛找到了，可是小虎又難了，家在哪裡，是五裡外，十裡外，還是二十裡外？在這荒郊野外，一個6歲的孩子，伴着一頭牛。除了有老鼠追架的聲音不時傳來，其他就沒有聲音了。他抱住牛頭，說：“我們回去吧！”他牽着牛皮繩，和牛一起慢慢地往回走。

　　冬月十二的月亮爬上來了，給大地撒下了一些銀灰（輝）。這時比天黑時候好多了。但是夜晚的恐怖，怎麼也無法從心裡消除。小虎緊挨着牛，牛緊挨着小虎。他們在相互壯膽。

　　約摸走了四五里路，小虎發現在遠處有電筒光。接着，他聽到有人在喊：“小虎！”“小虎！”是三叔，小虎的心踏實了大半。他叫：“三叔！”“三叔！”

　　“小虎！小虎！是你嗎？”三叔的喊。

　　“是我！”

　　“哥，小虎在這！小虎在這！”三叔邊叫，邊朝這邊跑來。

　　不一會，又有電筒光往朝這邊跑過來。“小虎！！”是爸爸！“爸爸！”他想跑過去，但是牛還在他手裡，好不容易找到牛，它不能再丟了！

　　“爸！”他大聲呼叫。早已流乾的淚水，又嘩嘩地流了下來。

　　電筒光越來越近，到了，快到了。100米——50米——10米。小虎放開牛皮繩，跑過去，一下子撲到爸爸的懷裡。“爸！”“小虎！”爸爸緊緊地抱着他哭了。三叔也含着淚。他蹲下來，摸着小虎的頭。笑笑。然後走到牛的旁邊，牽起了牛。

　　三叔拉過牛來。把小虎抱到爸爸的背上開始回家。三叔問：“小虎，你知道這裡離家有多遠嗎？二十多里，你知道嗎？”小虎含淚咧着嘴笑笑，又搖搖頭。爸爸緊緊摟着小虎，說：“憨娃娃，以後不能這樣了，要先回家！“小虎輕輕地應了聲，睡著了。

　　“哎！也難為這小娃了！”三叔說。

　　“告訴他們吧！找到了，罷找了！”爸爸說。

　　三叔放開了嗓子喊：“找到了，罷找了！找到了，罷找了！找到了，罷找了！找……”然後聽到遠處的回答：“認得了！”“認得了！”

　　接着遠方又喊：“找到了，罷找了，小虎和牛都找到了，罷找了……”山野里漫着大人們的喊聲。小虎在爸爸的背上睡得好香！好香！

　　2006年3月11-13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