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的高貴

　　父親在黃土地上辛苦勞作的大半輩子，在日升月沒，世事沉浮間收穫了太多蒼老的褶皺和白髮。泥濘的田間，零落着拓刻在時光之上的腳印和對黃土千年不變深情的呼喚。

　　父親這一代經歷過那些飢不擇慌的歲月的人，是最能深刻體會到那種與死亡如影隨形的飢荒所帶來的恐懼與絕望。父親小時候常常會為了拇指大小的紅薯頭兒和別人爭的頭破血流。特別是度春荒的時候，一天只能夠吃上一頓野菜餅子，後來連草皮都挖光了，依舊找不到吃的東西......起初我認為這話未必真切，後來度作家莫言的散文《度春荒》，才得到一種證明。所以父親這一代人對待土地和糧食格外的珍重和疼惜，我小時候吃飯，一粒米掉到地上，父親都會命令我撿起來。上中學那會兒，在學校食堂吃飯，碰上不合胃口的便順手倒掉了。現在回想起來，總是恍惚感覺到滿面愁容的父親在用他長滿老繭的手狠狠地扇我的臉頰。

　　我身邊的許多朋友都認為做農民和土地打交道是沒有出息的。我想，我們這一代人真的是對土地疏遠冷淡了。今年幫父親在田間澆地，看着泥漿濺滿父親的衣裳，忽然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滄桑和悲涼之感。農耕文化在繁重虛榮的物質世界里變得落寞傷感，只能靜靜地拾起破碎的記憶，等待着時間的回應。黃土地見證了我們這個民族千年的興衰起落，它作為物質傳承的載體，哺育了我們多彩的文化和情感，一脈相承着這個民族的血統和性格。我取筆名“鐵犁”，其意旨就是與泥土磨合，與泥土親近，耕耘出一種希望，一襲如佳釀一樣不散的谷香。土地是高貴的魂魄，而我們遺忘了這種樸實，恬淡與從容，忘記了我們血液里斷續的炊煙和麥香。

　　我問過父親，土地對他究竟意味着什麼？父親只是搖搖頭說自己也說不清楚。我想，大概是一種責任，一種期望，一種承接和延續吧？但無論如何，作為一個農民的兒子，黃土的兒子，或者說僅僅作為一個人，都應該為腳下的這片厚重的土地和這個時代做些奉獻和補救。現在，當我看到在田間忙碌的身影，總會肅然起敬，那些締造整個生命的血氣和力量，一直在擊打和拷問着一個時代的老去，和另一個時代的良知。

　　塵世浮華，黃土才是我們的根。那裡珍藏着人性的高貴和美麗。對土地，對年老的父母，要常懷感恩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