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夏

　　小時候，我們經常跑到小玉蘭家門口玩，尤其是夏天下大雨的時候。也不知她家的屋檐，還有屋頂上的瓦片跟我們家有什麼不同，總之，從她家房頂淌下的屋檐水好象比哪家的都大。下大雨了，我們就聚在她家門口，爭着把腳伸到那一股水下面，腳背沖得痒痒的，麻麻的，連同塑料涼鞋散發的臭氣也一起衝掉了。或者，我們就戴着斗笠站在屋檐腳，水打在斗笠上，頭都震麻了。

　　可是，小玉蘭卻是個非常不熱情的人，一見我們圍在她家門口，就把腰門關上，從門上探出頭來，再瞪着那雙小三角眼說:哎哎哎，全都跑到這裡來，煩不煩，你們家又不是沒有房檐。更稀奇的是她家的這股屋檐水順溝淌到她家的菜園裡，結的西紅柿也大個。

　　那是一個夏天的正午，太陽明晃晃地照着，知了躲在樹上高聲地尖叫，叫得四處熱烘烘的。我和余老四準備到刺欄上捉蜻蜓，正好從小玉蘭家的園子邊路過，看見裡面的西紅柿又大又圓，紅紅地掛在枝蔓上，無比誘人。我們往前走了幾步后，忍不住又倒回來站在園外看,突然覺得口乾舌燥，余老四說：真好吃，吃了口就不渴了，可惜不是公家的，不過也可以摘，小玉蘭是我家親戚。一下子我們都找到了鼓勵自己的理由，馬上以極快的速度推開園子門跑進去，一人偷摘了一個，三口兩口就吃掉了，吃完還有點意猶未盡地添添唇上的殘汁，酸酸甜甜的。可是，後來，不知為什麼她卻當“叛徒”，告訴了小玉蘭，小玉蘭念在她“坦白”、且是親戚的份上，不要她賠，只叫我賠，還說要賠原物。可是，早就吃進肚裡了，又怎會有原物呢？小玉蘭比我大幾歲，一直都很兇，我有點怕她，而且覺得偷摘她家的東西始終是理虧的，就不敢不賠，問她賠一樣大的行不行，她想了想，小三角眼轉了轉，鼻子哼一聲，算是勉強同意了。

　　從此以後，家裡偶爾買了西紅柿，我就選一個最大的悄悄拿着出門，可是每次都過不了關。小玉蘭把她修長的十個手指伸出來，將大指十指對着圍成一個圓圈，叫我把西紅柿從上面放下去，她說中國還雞蛋給蘇聯時就是這樣還的，結果每次西紅柿都從那個圈裡掉下來，她就說沒有我摘的那個大，不要。就這樣，連續還了幾個夏天都沒還成，一到夏天我就怕見她，因為小玉蘭圍的圓圈越來越大，她說，難道西紅柿年年都是一樣大嗎，如果你不偷吃，到今年可能都比這個圈大多了，我一想，對啊，她真聰明，於是繼續還。

　　又一個夏天來臨時，遇到小玉蘭，她居然笑了笑，表情極好，她不會是忘了這事吧？我試探性地接住她的目光再跟她說話，她始終笑笑的，我懸着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

　　而我每次拿出去的西紅柿，要麼又偷偷地放回家裡的菜藍中，要麼就和余老四分吃了，但吃的時候總是很慢，試圖發現它的味道跟小玉蘭家的那個有什麼不同，吃了幾次覺得好象都是一樣的.

　　現在，時光把那個夏天拋得遠遠的了，每每想起，腦子裡就會浮現出小玉蘭的影子來，還有那些掛在枝蔓上的西紅柿。然而，終歸，那個夏天，就在我一份微微的不安中一溜煙地過去了，不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