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

　　家在閩南，夏季時節，經常會有颱風的來臨。颱風雖有時過於肆虐，然而它也吹散了暑氣，滋潤了大地，總不忘給人帶來清爽的喜悅。

　　颱風還在遠處的海上，傍晚時分，兩人自西向東散步於堤岸之上。堤岸一側是護堤竹林，一側是果蔬農田，有層次的綠色鋪滿了世界，一條小路蜿蜒穿梭其中，遠處暗藍色的山影連綿不斷。一團團烏雲滿滿的堆在天空，卻也是沒有將天空遮得嚴實，就像是散落在地的不均勻的棉花，總有許多間隙。黑色的雲朵，有的深些，有的淺些，如浪潮滾滾而去，沖刷着灰色的天空。沒有一朵雲兒會有片刻的安靜，這裡剛聚了一團，緊接就伸展着融入另一團之中，轉瞬間這一團卻又溢着清絲消散開來，化為無形。彷彿是畫者酒興之際的潑墨，其中不見任何刻意的安排，卻又如此的天衣無縫，流動着線條，更迭着畫幅，變換着節奏，只不知誰人才有如此巨大的手筆。

　　大風一陣一陣襲來，弓着身的竹子剛要直起腰來，忽的一下又給壓了下去，不停晃動着修長的身子，竹葉“叉叉”響起，聽起來如山澗流水，清脆悅耳。陣風也揚起了塵土瀰漫在身前，覺得有些迷眼，我們便轉過身去。這回首，豁然一亮，那感覺彷彿是剛置身在極黑暗狹小的山洞裡，突然間登臨至雲霄之上，俯瞰光明世界，芸芸眾生盡收眼底。我的整個心靈在一剎那間擴散開來，又聚於極度明亮的一點。這裡沒有很高的房舍，看到的是相當開闊的天空。西邊天上滿滿屯着的雲朵不知何時已染成了金黃色，亮燦燦的。雲朵的邊沿都箍上了細細的極亮的金邊，還有幾縷光芒，劍一般從邊緣刺出，直沒入遠方的藍黑色的山裡。再靠近東邊一點的雲朵就成了暗紫色。金色的天空與綠色的田野之間點綴着無數的黑點，那是飛鳥爭先恐後不知在玩些什麼，此起彼落，來回穿梭，竟似樂瘋了啊。我們一句話也沒說，等到回過神來，再看東邊，那裡也是金黃金黃的了。

　　淘氣的風兒不會稍息片刻，不停地來回玩捏着雲團。一會捏出一隻猴子，一會捏出一隻鯨魚，鯨魚比猴子還小，一口就被猴子吞了下去。猴子屁股一翹，頭一變大，竟成了獅子。獅子張大了嘴巴，越張越大，最後看不清面目了，卻吐出來一張人臉。伊忽然大喊：“看，真像一張人臉，還有眼睛呢，真的有眼睛呢。”我也樂了，往另一邊一指，“看，那裡還有一條龍啊，龍的嘴巴里還有舌頭。” “恩，真厲害。快快，那邊的牛快沒了。”就這樣天空出現一個圖案，我們就指着一個圖案激動地大喊，好像我們的手指底下有了神力，指點天空，在上面創造了另一個奇幻世界。

　　剛剛看到的雲朵是比雲縫之間的天空還要明亮的，現在雲越變越暗，越來越厚，反而是縫隙間的天空比較光亮了。雲有的淡黑，有的暗紅，還有的依然是金黃的，雲與雲之間的縫隙卻多是金色的、粉白色的。不知何時，我發現天空中的雲連成了山脈，雲間的縫隙匯成了河流。山脈連綿不斷，氣勢磅礴，依稀可見源頭的河流，或分或合，彎彎曲曲，有時寬些，河水滾滾，有時窄些，涓涓細流，有時還融匯而成一個湖泊，湖光瀲灧。金色的河水就像是夕陽照射下的黃河，或滾滾欲出的岩漿；灰白色的河水，既平靜而又清澈，應該是到了下游。兩岸有草有樹，有涼亭有遊人，雖不辨細節，卻有大致輪廓。有時還可看到河中小洲的欣欣向榮，春意盎然。最有趣的是連海洋都在其中，有一處，雲和雲的間隙很大，便成了海。說它是海，因為那裡沙灘明顯，一彎月牙形的沙灘，不見半點瑕疵，半包圍着灰白色的大海。海的另一側，則是懸崖峭壁，大有壁立千仞之勢，崖邊幾縷細小雲絲，那是海鷗在翱翔，崖下礁石密布，真是險象橫生。

　　天竟成了地，乾坤逆轉，天空出現了萬里江山，包羅了大地萬象，這莫不是人間幻境。我又痛惜於手上沒有相機，不能留下最真的美的記錄。天暗了下來，散步的老人，放風箏的小孩，三三兩兩，漸漸往回走了。看着他們越來越小的身影，竟感覺他們是走進了這夢裡畫里。然而那房屋參差錯落，炊煙裊裊而升的人間村子，不也是一幅美麗的圖畫。戀戀不捨的我們也往回走了，不知有沒有人也在看着我們，看着我們漸漸融入這真實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