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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院老事

手機:M版  分類:生活隨筆  編輯:得得9

  映入眼帘的是一處老院,它原始,看得見窗欞上暗含的雕花,它陳舊,椽頭已經皴皮開裂,它破敗,拱瓦暗灰上面長滿青苔,它滄桑,圍牆現豁口門樓有塌陷。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從高處傳來,抬眼望去,原來是房頂上磚頭壓着的防雨塑料布被風刮出的聲響。

  不覺一種苦澀湧上心頭,這老院,我即生疏又熟悉。第一次見到它的時候生疏,今天再見它的時候還是生疏,它變了,變得更蒼老了。是啊,三十多年了,今非昔比,這生疏,在咀嚼里漸漸回味出熟悉,親昵,思念。

  這是三間正房,連房帶院有近三分地的樣子。兩棵杏樹,長在院兒的西北角兒,杏兒正泛黃;一口井,在院兒的東北角,蓋着井蓋兒;幾畦菜地,平整的劃分着院落的中央,經緯分明;一條迴廊似地小徑圈着菜地,西南角是茅廁,東邊靠牆的地方是一長條窩棚,窩棚里放置着地里使用的家什,南牆邊上,是一棵高高的白楊樹。

  靜靜的站在院落里,我想見人又怕見人,想的是一個熟悉的聲音趕緊出現,怕的是換了聲音變了人影。輕輕的喚幾聲,無人回應,輕輕地推開門,吱呀有聲,悄悄的走進屋,仍就寂靜無聲。站在當地看,東屋一席炕,西屋一張床,當地的紅躺櫃還是那樣的亮,門后的鍋台,周遭用白土粉刷的還是那樣的白。坐在當屋那張有些搖晃的圈椅上,低頭看,椅子腿兒已經被細繩捆綁了好幾圈,還是那樣老態龍鐘的摸樣。

  第一次走進這個老院的時候,是上世紀的七十年代初。我孤零的走進這個荒僻的小山村,然而同時也走進了一個溫馨的老院。院主人就一個人兒住,加上我兩個人。開始我們同住在炕上,主人的呼嚕打得很響,我時常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覺,細心的主人察覺到了。一次,在我回家的時候,主人從山裡伐來了幾根木頭,用精湛的木匠手藝,瞄着城裡人睡床的摸樣,打造了一張床,等我回來,那張新床已經擺在了西屋窗檯下。

  當晚的月色很好。我們倆用新打的井水沖了個澡,靜靜地坐在杏樹下,品着我從家裡帶回的酒和幾樣小吃,幾杯酒下肚,他漸漸拉開了話匣子。

  鬼子快投降那年他結的婚。媳婦是遠房的表妹,他(她)們躲在山裡過着自食其力和美的小日子。一次他外出攬木匠活計,恰逢鬼子進山掃蕩,迷茫的走進了他們這個十幾戶人家的小山村。等他趕回來,只見家裡遍地狼藉,到處找尋媳婦不見,最後在井裡找到了媳婦的屍體。他恨得把嘴咬出了血,決意要報這個仇,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他悄悄下了山。

  兩天後的夜裡他趕着小雨回來了,原來他到了城裡,尋機,瞅冷子把一個上廁所的鬼子抹了脖子,屍體淹進了糞坑,帶回腦袋給媳婦祭了墳。鬼子投降后,他加入了支前的隊伍,戰爭快結束時,他戴着支前模範的獎狀回來了,土改工作隊格外分給了他這處村裡的老宅院,聽說這是一個城裡老財的祖屋。

  從那以後,他便在新分的院里種上了兩棵杏樹,因為他的媳婦叫山杏。他說,這兩棵樹,一棵是山杏,一棵是他。他沒再娶過,別人也給他提過,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回絕了,一直一個人過日子。

  歲月荏苒,我闖進了院主人孤單的生活。他是小村的生產隊長,對於我這個來接受再教育的學生,他找不出合適安排的房子,只能住到他那裡,既是房東,還默默擔起了貧下中農老師的責任。他派工,他收工回來做飯,他還在燈下給我縫補破了的衣裳。他是隊長,他是農活老師,他是做飯的,日久天長,他的形象不斷擴大,漸漸凝成我心目中的父輩。

  我在經歷了五年的下鄉生活后離開了,走到了離這個小山村很遠的地方。

  小院破舊的街門響了,一位老者在一個年輕人的陪護下進院了。我走出屋裡,老者站在院里,我們默默的相視着。疾步,趔趄,我們相擁了,無語,淚水,我們捶打着。

  還是在那兩棵杏樹下,還是品着我帶來的酒菜,我們哭,我們笑,我們靜默無語,我們大聲嚷嚷。同來的年輕人講:“大伯已然八十有六了,就要去敬老院了,這是鄉里做了好長時間的工作他才答應的。上午,陪大伯去了趟山杏嬸的墳上,這不,大伯又有些反悔了,您也幫着勸勸吧。”我剛想張嘴,還是大伯發話了:“你們再陪我在這裡住三天,三天後我去敬老院,保證不反悔。”

  第二天,一向勤謹的大伯沒起早,我們有些納悶,靜靜的等着,大伯還是沒動靜。我們有些慌神兒,近前呼喚,沒動靜,輕輕推推,沒反映,暮的發現,他的臉上帶着微笑,帶着安詳,無疾而去,永遠的睡著了。

  在老院里,他守着杏樹永遠的睡著了。

  山杏嬸的墳旁,又堆起了一座新墳。我靜靜的蹲着,手裡的紙蝴蝶在飛,眼淚在淌,我們真的有緣分,冥冥之中似乎還在與他對話。同行的年輕人講,大伯這多年來守着山地耕種,省吃儉用度日,把省下的錢都捐給了鄉敬老院,可親可敬的老人。

  我們離開了老院,回首俯瞰,那座老院歷歷在目,兩棵杏樹依然枝繁葉茂,可他的主人去了。

  這老院,這老事,永遠銘刻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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