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眼神

　　新婚初到婆家，很不習慣婆婆的眼神。鄉下有“新板門舊板門，站下來三年方識人”之說。新媳婦進門，彼此還不了解，互相探究着摸索着相處方式很正常。可是婆婆太老實，不善於掩飾。那種探究的目光象打量一件商品，讓人極不舒適。尤其在我穿着比較新穎的衣服時，走過婆婆身邊總能感受到那種好奇的目光，盯着我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我會挺直脊樑，有點不知所措。

　　既然不知所措，那就以不變應萬變。對婆婆的探究的目光我保持沉默，只是悄悄將一兩件比較惹眼的衣服收在了箱底。漸漸的，婆婆不再用那種好奇的目光盯着我，我知道，她漸漸接受了我。

　　接下來，我就可以從婆婆的眼神里看到越來越多的疼愛了。我不挑食，卻吃不慣玉米面稀飯，總覺得喝了玉米面稀飯，嗓子上總粘着好多碎碎的玉米屑，漱口、喝水都無濟於事。婆婆便在做稀飯時加把米，盛飯時將圍着鍋邊的米全盛到我碗里。那碗不一樣的早餐，總讓我聯想到過去窮人家用那種方法養孩子的事，覺得自己就象那受寵的孩子，心頭覺得暖暖的。和婆婆關係也更近更隨便了。吃不慣婆婆炒的菜，我便自己下廚。其實，下廚也是一件很快樂的事！鄉下菜園子里綠綠的青菜紅紅的辣椒看着就誘人，自己炒出來，清新可口，吃着心情老好的！婆婆喜愛素食，做了葷菜要她吃她總說不喜歡，可在我軟磨硬泡下吃了我做的紅燒豬腳后竟然也讚不絕口，滿眼裡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很有成就感好開心哦！

　　婆婆對我越來越寵愛，我回娘家了家裡有什麼好吃的也省着，等我回來才做，我和她兒子鬧矛盾她也奮不顧身保護我。那時她兒子有暴力傾向，記得一次婆婆替我擋了一拳，胳膊落下一塊淤青。事後婆婆和鄰居嬸子聊天：“你看，二子打小方被我擋住了，胳膊上這麼大一塊淤青。要是打在小方身上，不也這樣嗎？”嬸子告訴我這段話，我的淚奪眶而出。善良的婆婆，她沒有為自己叫苦叫痛，卻仍然惦念着她的兒媳，我彷彿看見她那充滿憐惜的目光。這樣的婆婆，我怎能不用心去愛？

　　我的孩子出世后，婆婆的目光中有了更多的笑意和滿足。 含笑弄孫是每個老人的心愿，我給她生了那麼可愛的大頭孫子，雖說貧窮人家，談不上什麼母憑子貴，可婆婆看着我們母子，滿是皺紋的臉笑成一朵怒放的波斯菊，她對我自然更好嘍。母親也常說，我婆婆忠厚老實心地善良，要是婆媳關係不好肯定是我不乖！嘻嘻，母親大人的話怎敢不聽？其實我也在心裡暗暗地想，要好好待婆婆哦！

　　可是我的這個心愿並未完成。婆婆病重時正值我車禍受傷，拄着拐杖到醫院看望病重的婆婆，婆媳倆都流淚了。幾個月前我回家，婆婆還健健康康的收拾菜園子；我也步履輕快心情愉悅。如今相見，一個重病躺在病床，一個拄拐立於床邊，世事難料禍不單行，怎不叫人唏噓？婆婆病重，我並未能盡兒媳本分侍奉床前，心中難過對她說：“媽啊，我不能伺候你，你有沒有怪我啊？”婆婆無力地看着我輕輕說：“我知道你，我怎麼會怪你呢？”我不能伺候婆婆，那段日子可苦了老公了！東頭房是受傷的老婆，西頭房是重病的老媽，忙得他焦頭爛額，心力交瘁。

　　不吃不喝日夜哀嚎，熬過生不如死痛苦的一個多月，婆婆終於撒手人寰。想起她最後痛苦的時光，死對她也許是一種解脫吧！媽，這下子你就不知道痛了吧？媽，這下子你就可以做你愛吃的菜粥了嗎？媽，遇到事情沒主意時你又可以習慣性地問老爹了吧？(方言，我公公的意思)這幾年我們常年在外，老留您一個人在家，這下子你不會孤獨了吧？你的眼裡還會象從前一樣溢滿歡喜與滿足嗎……

　　因為腿不好，我不能象別的子女一樣迎喪；甚至連送她最後一程都不行。送葬的隊伍走遠，我只說了一句：“媽，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淚如雨下，恍惚中，彷彿又見到婆婆寬厚仁慈的目光。

　　婆婆一生清貧，受了不少苦。可她安於貧困，不與人爭，容易滿足，常見到她歡喜的笑顏。吃飽、穿暖、沒有誰給她委屈，就開心萬分了。近日常念起婆婆，心中所想凌亂成文。謹以此紀念我善良溫順的婆婆！媽，天上人間願你安好！願你溫柔的眼神看着我們，我們都會好好地活！再苦再累也會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