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煙沙_1600字

繼續深夜來插播一首視頻。　

　　電影來自沒看過的《大盜石川五右衛門》。據說反響平平，不過這支MV幾處片段頗有驚艷感覺。印象中日本武俠電影不是清淡玄遠便是妖異濃烈，他們的世是 “浮世”，是隨時可能崩壞下陷，就像精緻到不真實的亭台， 飲具、飛鳥、山水，總是易碎的。櫻花、紙傘，雨中女子刻意描畫出的眉目，這一刻的一夕換好彷彿只是壚邊路人歇腳時的短短的暖，長衣幹了又濕，於是再多的言語后總是有傷，隨時可能轉身哽咽。即使亂世，歌行者吟唱的是“人生五十年，如夢亦如幻”。空中的空，夢中的夢。連蒼涼和野心亦被這份幻夢感熄了，寂不寂寞冷不冷？　

　　喜歡的片段，其實只是前面的段落，那個眼睛發亮的大盜彷彿是從多年的幻夢裡跑出來的，他一路跑過煙花初綻的舊城，跑過一重一重屋檐，頭上煙火肆意盛開，那麼妖異的一個夜，好風景。穿和服的女子和歌而舞，樓下人頭涌動，穿過箭矢弓弩穿過傳說穿過許多束縛與不可能，那個大盜有狼一樣發亮的眼睛。　

　　他站在高處，對着下面揮舞的手臂肆意地拋下一把一把金株。肆意地露出明亮的笑。　

　　“真是好風景啊，真是好風景啊！”　

　　人群中揮舞的手臂里，有多少個渴望不平凡的女子，對那個危險的大盜伸出手臂，心裡微微地動了？那是從前死水微瀾的世界里一抹焰火，有些時候人是需要傳奇來安慰平生。許多年之後，可能她們還會對着子孫講起那條長索，那個人影就這樣飛過月亮，那時候滿城的人都在歡呼，他們的世界里終於有個一抹奪目的光亮，而那個傳奇也因為沒人續寫越來越炫目，她們說那個人有狼一樣快的身法，他後來是飛得那麼高，彷彿真的飛到了月亮上………　

　　可是其實沒有，其實他死了。　

　　真實的歷史說起來總是讓人難過，故事講到最後總是散場。就像當初喜歡上《哈拉波特》中那個落拓傲慢的小天狼星布萊克，愛看他對家養精靈頤指氣使愛看他騎着鷹頭馬身有翼獸獵獵劈開夜風，誰也無法終結他的自由。結果居然也那麼倉促地離場，甚至不曾等到追捕令解除伏地魔死去，半城煙沙，飛沙狼煙，魔法的世界終究也充滿悲傷。真實的大盜石川五右衛門是被豐臣秀吉處以釜煮刑而死。那是亂世，天下哀霜人命若飄蓬，圍觀的群眾不會比那一夜少，這許多年攸忽而過，他也不再是那一夜的少年了吧。　

　　還會記得那個絢爛的夜嗎？在高閣處迎面穿過夜風。直飛進傳說之中的江湖。與官府雲泥相隔劃清界限的江湖。半城煙沙，血淚落下，總會有人為這份慘烈執筆，寫下未曾經過的故事。殘騎裂甲，孤淪天涯。轉世燕還故塌，銜來二月花。　

　　偏愛古裝劇的緣由，或許就是它容納了一個水汽蔥蘢的“江湖”，是大盜石川五右衛門的江湖，是紅拂與虯髯客的江湖，也是許多年前李慕白與羅小虎們的江湖，所以白雲城主一劍西來，朱猛打馬過洛陽城，讀來總是羨且仰望的，從來不是需要有規則拘着。那個水色的夢，總要有人書寫傳奇吧，要有人冒着被炸死的危險在身上綁滿爆竹——他想飛到太空之上。就像大家都願意用一生的寂寞來換取那個開放煙花的夜，仰頭去爭搶金株，看他輕鬆地甩掉追兵逃開。　

　　武俠是羊的理想。 不然，這個世界，是不是，比飛鳥時代的奈良城更寂寞？　

　　以下是對兩部披着武俠外衣的電影的簡短吐槽。　

　　看過的人都說，他很古龍呀。其實，只是在布景中看出了古龍痕迹，長長短短的小巷、密不透風的細雨劍法、易容后無法看出面目的夫妻。這個故事其實很溫瑞安。怎麼也想不出古龍作品里，會有高手為搶奪“達摩遺體”打得不可開交，有些情節其實很陰冷殘酷，與後期溫瑞安詭譎文風如出一轍。古龍的故事殘酷但並不陰冷，並且往往在最後留個光明的尾巴。他在最窘迫的時候寫了最幽默善意的《歡樂英雄》。誰說英雄寂寞？讀到朱猛　

　　和“浪子三唱，不唱悲歌”時，其實是且痛且快的，是拔劍意氣酬知己的快樂蕭索。所以《劍雨》其實落了下乘，只能看出夜色下混沌的權謀機心，就算結尾給出勉強幸福的尾巴，仍看不出有多少光亮的可能。　

　　不過還是有亮點的，亮點在彩戲師，信號燃起，困頓萎縮的戲法藝人祭出神仙索，那一瞬生命忽地流瀉出華彩，彷彿之前的困頓只是留待這一刻一眾人的驚奇。　

　　那才是真正的魔法。　

　　這是第一次完整地看完姜文的作品，悲哀地發現還是無法喜歡上姜文。　

　　這是一個被文革打上太深烙印的人， 他聰明、有才華，牛氣哄哄，可以把許多西方架構編排進電影里，可以請到葛優劉嘉玲周潤發一眾大牌出演。平心而論，這是有過癮台詞的過癮故事。甚至還有很牛的年代背景——那是武昌起義之後的民國啊，亂世英雄起自草澤，可是最後的時代感甚至比不過《十月圍城》。《陽光燦爛的日子》《太陽照樣升起》《讓子彈飛》其實都是文革時代的回顧與變相詮釋，看到的，是對那個時代的追溯不斷書寫，看到張麻子進鵝城，女人們在城外擊鼓，貼告示殺黃四郎的告示那一段，忽然就有了不寒而慄的感覺，這份恐怖甚至遠超《南京南京》。　

　　那分明是對60時代的還原，只有經歷過那個喧囂的人皆癲狂沸騰的時代才寫得出吧，最可怕的是看不出導演用心，其實，置身其中的人，是愛着自己的那個元氣十足的童年的，但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觀看的人只覺得寒冷。想來那是個多麼可怕的時代啊，只是從光影中稍微浮出片余，仍觸目驚心。　

　　剝離開政治隱喻，其實這也是個很殘忍的故事。後來在網上搜索姜文生平，果然，他是最崇拜毛主席的，甚至有人說過他們兩人的相似，有才，自負，沒修養，痞氣太重。有指點天下、迷戀武器的野心。　

　　在一部電影里看到太多政治，其實是讓人灰心的事。處處機鋒，只覺天地雖大人卻無處可逃。少了肆意悠遊的江湖氣，索性找出古舊的《七俠五義》療傷。故事粗糙、情節可笑，可是，仍舊有那麼多朋友死心踏地地愛上。或許都是留戀那個青瓷流雲的時代吧，彼時還沒有“崖山之後無中國”，朝堂與江湖其實並沒有太多界限，人們寧可相信，當朝的皇帝也無法保全太子，最後需要陷空島的五鼠出馬，一肩挑起千古愁。胡蘭成筆下的山河靜謐、歲月靜好、桐陰委羽，在這裡找得出影子。　

　　這一生峰迴路轉，為誰辛苦為誰忙，黃安的歌總有一種疏懶恣意的味道在裡面。於是恍恍惚惚地悲欣交加，在失望和冷的時候翻建出這些明亮的篇章，彷彿又找回了心中的江湖。　

　　窗間月夕夕成?，些仇心藏卻無言腹化風雪為刀劍。　

　　是為半城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