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_4006字

　　兩個大男孩住在一起總是打打鬧鬧的，再加上碰到小豪這麼個闖禍精，即使謙和如星馬烈，也許也很難生不起氣來。當小烈再次為小豪丟得滿地的零食包裝紙而怒火朝天時，危機感大概也油然而生：有這麼個大大咧咧的弟弟，自己保持了17年的謙謙公子形象，向不被毀也難了。　

　　以前由父母看着，星馬豪還不敢這樣，現在既然和小烈在外租房了，又知道哥哥寵自己，於是便什麼也不顧忌了。所以，現在只要小烈一推開門，便能看見滿地花花綠綠的包裝紙，書包張着血盆大口卧在床上，傾倒的書像階梯一樣排着，電視機還沒關，那大場面的始作俑者便坐在電腦前，右手參與着屏幕上的廝殺，左手倒是舉着迷你賽車興奮地揮舞……　

　　而每次。當小豪撲倒正與發作的小烈懷裡，在那白皙的臉頰上輕啄一下，順便附送一個傾城絕代的嫵媚笑容，所有呼之欲出的怒氣便又煙消雲散了。於是，這位在學校里被捧到天上去的白馬王子，只能認命地幫弟弟做清潔工。一邊收拾一遍還不忘數落那個坐在電腦前一臉無辜的藍發少年。　

　　你呀你呀。他每次總說。長那麼大了還把東西到處亂丟，下次再這樣啊，我不管你了，自己收拾去。　

　　小豪就眨眨眼睛，他知道，說歸說，如此溺愛自己的哥哥是決不會不管他的。　

　　再這麼下去不是辦法，於是小烈想着，得想個辦法給小豪收收心。　

　　於是，公寓內便出現了一台咖啡機，擺在客廳的中央。每天，小烈便拿出從超市買來的咖啡豆，放進咖啡機里磨咖啡。還沒喝呢，便溢出一股濃烈的香氣，彌散在整個房間內。小豪就再也坐不住了，吸吸鼻子便跑出來，粘着小烈要喝。　

　　小烈颳了一下少年的鼻子，說要喝可以，但以後東西不準亂放，放了自己收拾。小豪信誓旦旦地點點頭，小烈就溫和地笑笑，輕輕摟住他。　

　　咖啡煮好了，小烈就到了兩杯，一杯給自己，一杯給小豪。還沒喝上一口呢，就見小豪撅起嘴，太苦。於是便拿了兩塊方糖加入咖啡中，小豪才眉開眼笑地叫着，好喝，還是哥哥最好，說完便親一下小烈的臉頰。　

　　這以後的每一天，小豪倒真的不再亂放東西了。每次都坐在沙發上，等着小烈煮好咖啡，然後二人一人一杯清咖，一人一杯加了兩塊糖的咖啡，就這樣相互依偎在一起細細品味起來。也只有在這時，永遠聒噪着的小豪才會安靜下來。　

　　小豪原以為那樣的日子會永遠持續下去，直到三國千子再一次出現。那個有着厚厚的嘴唇總是叫着小烈哥哥的醜女孩，現在居然女大十八變，是她就讀的那所瑞士貴族學校的校花了。只是依然跟小時候一樣，喜歡撐花傘，也依然崇拜着星馬烈。每次三國藤吉領她到星馬兄弟合租的公寓時，都要對看着千子往小烈懷裡撲而大發雷霆的小豪屆時，是她硬要來的呀，我沒辦法……　

　　後來，小豪是在氣不過，便把三國兄妹轟了出去。小烈第一次對小豪真正發了火。人家是朋友，不過是偶爾來玩玩，你怎麼能這麼不禮貌呢。　

　　這還偶爾啊，她不是每次來都粘着你，你不嫌煩我都噁心，我都已經忍到現在了。你說，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啊。　

　　說什麼呢，沒有的事。小烈翻翻白眼，竟一下子倒屋裡去了，“嘭”地關上了門。　

　　那天，小烈和小豪都沒有喝咖啡。　

　　後來過了些日子，矛盾自然也清除了。兩人依然會依偎在一起，一起喝咖啡。只是，有什麼東西彷彿破碎了，再也修復不好。小豪覺得哥哥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寵他了。有時小豪發火，小烈會沉默，有時小烈會突然神神秘秘地發短信，一邊動拇指還一臉幸福地陶醉，兒查他收發信箱，卻查不出什麼睨端來。　

　　俗話說，智者千慮，必有一疏。那天，小豪見小烈穿戴整齊，準備出門，心想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於是也披好外套，悄悄地跟着小烈出去了。　

　　跟着小烈蜿蜒曲折地繞了幾條小道，小豪便覺得頭暈了。只見小烈上了一輛公交車，小豪再跟上去，車已經開走了。放棄吧，小豪不甘心。沒辦法，小豪只能順着那輛車的路線，一站站排查下去。　

　　不知走了幾站路，小豪覺得頭昏昏沉沉的，兩腳像灌了鉛似的，再也走不動了。正準備招輛出租車回家時，小豪頭一回，卻無意中看見了一個他做夢都不願看見的畫面。　

　　透過飯店的茶色玻璃窗，可以看到小烈瀟洒的側影，在他一旁的窈窕女子，親昵地挽着小烈的手臂，烏黑微卷的鬢髮貼着小烈艷紅的髮絲，女子紅潤性感的唇瓣彎成一抹嫵媚的笑容。　

　　兩人站起身，看上去是準備要離開了。三國千子扳過小烈的肩，好似在要求什麼。小烈溫柔地笑着，像是平時對小豪那樣寵溺地颳了一下少女的鼻子，然後緊緊摟住她，低頭吻上了千子的紅唇。　

　　小豪捂住嘴，差點驚叫起來。他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擁吻的兩人，被判，原以為那永遠不會發生在自己和小烈之間。可現在，一切如此真實地發生着，讓他以什麼信念去不相信。　

　　星馬烈回過頭，便看見捂着嘴盈滿淚水的藍發少年站在外面，眸中的絕望是如此絕望地刺痛小烈的心。小烈一把推開千子，奪門而出，可是小豪逃得更快，一扭頭，便攔了一輛出租車，飛似地消失在視野里。　

　　小豪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下出租車，如何走到公寓門口，如何拿鑰匙開門進去，然後攤倒在沙發上。鐘錶上的秒針“嘀噠”地走。小豪突然站起來，看見東西就摔到地上，然後一屁股坐下，歇斯底里地哭起來，等哭累了，再沉沉地睡去。　

　　小烈走進門，便發現了滿地的狼藉和坐在地上、頭靠沙發睡着的小豪，臉上還掛着未乾的淚跡。只感覺心顫了一下，小烈快步走過去，收拾起來。　

　　哥哥……　

　　只聽見有人輕喚自己，小烈頓了一下，最後把書房好，抬起頭，對上那雙凄迷受傷的藍眸。　

　　兩人什麼都沒有說。　

　　良久，小烈又披上外套，像門外走去。今晚不回來了，不必等我。　

　　那麼……過了今天，還需要我等嗎。小豪轉過頭，望着赤發少年頓在門口的背影。過了今天，你會回來嗎。　

　　少年長時間的沉默，右手擱在門把手，一動不動。最後，他閉上了眼睛。對比起。　

　　門被迅速打開，又迅速關上。小豪就這樣看着這個曾經擁有自己說要廝守一生的人，帶着自己所有的希冀與快樂，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　

　　良久，小豪只擠出了一個凄慘的笑，笑落滿臉的淚滴。　

　　日子平淡地過去，小烈正式與千子交往，並且去了瑞士。離開那天，小豪也沒有去送，只是獨自在家，擺弄那台咖啡機。　

　　小豪開始變得安靜，開始變得像他哥哥那樣謙和，那樣紳士。小烈離開后，小豪仍沒有離開那套公寓，會在課餘打工房租，會一個人一絲不苟地把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小烈從父母通話中了解到了這一切，便也釋然了。也好，也學，他早就不需要我了，我走後，他也終於成熟了。　

　　可是小烈不知道，小豪常把房間弄亂，再耐心地收拾，只是為了假想那個“??隆鋇母綹繅廊淮嬖冢恍『萊８??琶閱閎?悼醋糯巴夥⒋簦?皇竊諢匾淶背趿礁鋈巳綰慰燉值丶莩翟諗艿郎戲沙郟恍『闌岢３＝凶擰案綹紜貝用沃?芯?眩?緩蟊ё耪磽匪盒牧遜蔚乜奩?????恢?潰?『婪叛Ш笪蘼塾卸嗬郟?薊嵊每Х然?蠛每Х齲?沽獎?Ｒ槐?帕嬌樘牽?米琶叭繞?北懵??韌輳渙硪槐?團踉謔擲錚?槐嚦醋糯巴猓?饒潛?Х攘雇噶耍?僖還贍怨嘞氯ァ?　

　　嫻靜漂亮的小豪常常吸引了很多人來追求，可他卻用笑容把所有人擋在千里之外。有人邀他，他總說，我有事。這樣的借口用了太多次，最後他青梅竹馬的好友小純問他，你究竟有么事，是借口么。小豪笑笑，回答說，我要煮咖啡。那然後呢。小豪又笑了笑，喝咖啡。　

　　小純看着眼前微笑的少年，不再追問下去。第二天小純給了小豪一包奶茶，說和太多咖啡傷胃，偶爾換換口味。小豪笑笑，說我只需要咖啡就夠了。　

　　都兩年了你還忘不了他么。　

　　小豪頓住了，就像兩年前小烈頓在門口，然後他緩緩地開口，我喜歡喝咖啡，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小豪知道，此刻他身後的少女一定擁有着和他兩年前一樣的表情。但他也知道，喝奶茶的人，永遠體味不出咖啡的濃烈。再溫馨再溫馨的奶茶，都沒有那杯放了兩塊糖的咖啡那麼暖、那麼甜、那麼沁人心脾；也沒有那杯涼了的咖啡那麼冷、那麼苦、那麼刻骨銘心。　

　　少女緘默了。小豪開始一個人，一個人學習、打工，一個人微笑、哭泣，一個人窩在沙發里，喝兩杯咖啡。　

　　他不再關心任何事，甚至不關心小烈於千子分手，回到了日本，不關心那個與自己同樣痛苦的少年，擔憂地望着自己越來越消瘦的背影。　

　　小烈現在才體會到，一些東西失去了就不再會回來。他知道他沒有資格後悔，更沒有資格要求重新開始。他只是在後面靜靜看着，看着那個昔日調皮的弟弟一點點成長，一步步離他遠去。　

　　儘管已經決定放棄，可是當從父母口中得知小豪發高燒卧床在家時，還是驚慌地一下子衝到了那套公寓。　

　　推開門，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台咖啡機，擺在客廳的中央。三年了，擺設一點沒變過，而且都被認真地收拾好，就像小烈走之前一樣整齊。　

　　還未來得及感慨，那藍發少年卻從卧室中沖了出來，沒跑幾步，就幾乎要昏厥過去。小烈急忙上前扶住他。　

　　哥……哥哥……？　

　　小豪抬起頭，因生病而臉漲得通紅，兩眼迷離中透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疑惑與欣喜，因為太過虛弱，而不得不卸下了所有偽裝。　

　　小烈扶他坐下，盯着他緋紅的臉龐。　

　　什麼事那麼急？　

　　煮咖啡。　

　　然後呢？　

　　到兩杯咖啡。　

　　再然後？　

　　一杯放兩塊糖，趁熱氣慢慢喝掉。　

　　另一杯呢？　

　　捧在手裡，等涼透了，再一股腦灌下去。　

　　心裡一陣絞痛，小烈緊緊摟住少年。　

　　以後別再一個人喝兩杯咖啡了，我陪你喝。永遠。　

　　因為曾經一起喝咖啡，所以懂得伊人的心情，所以懂得，喝兩杯咖啡不過是為了紀念曾經深深愛過的一個人，曾經被深深刺傷的一段情。　

　　小豪抬起頭，笑了。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