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手記_3000字

　　人們破碎的心都被困在一個個冰冷的人偶軀殼裡，因為他們不願去面對這冷漠悲慘的塵世，為什麼上帝要讓這世上有那麼多的仇恨、鮮血、背叛與痛苦？我不懂。　

　　——題記　

　　我第一次來到這家玩偶店。　

　　它位於市中心一條偏僻的小巷裡，那兒人跡罕至，似乎整條巷只有這樣一家店。當我第一眼抬頭看到它的招牌時，陽光正反射在光滑的牌面上，鮮紅的“Satan’s Palace”兩個大字晃得我有些目眩。　

　　它的門非常奇特，是一對黑色的翅膀互相交叉合攏，翅膀的邊緣還有許多天使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微小浮雕和希伯來文字。　

　　或許是它古怪的名字和氣氛吸引我走了進去。裡面很暗，厚重的布幔遮擋了 所有的陽光，只有天花板上垂下的一盞吊燈上燃燒着的五支白蠟燭，我推門時帶起了一陣風，燭焰在微微搖曳。屋子中央是一排排貨架，上面整齊地排列着一個個大小不一的玩偶娃娃。牆是憂鬱的淡紫色，地板上鋪着大幅的地毯，雖然有些地方被貨架擋住了，但我還是依稀看得出這是一幅畫，畫面的背景是非常陰沉的土黃、熟褐、大紅交錯，畫上有無數黑翅膀的死神，他們面目猙獰，正在火焰中撕扯一些衣衫襤褸的人。整個畫面栩栩如生，我幾乎可以聽見那些人痛苦的嚎叫！這非常像歐洲中世紀的那些油畫，但誰會用它來織成地毯呢？在靠門的一角有兩張拼在一起的長桌，四周散放着幾把橡木椅，這就是我進去后看到的全部情景。　

　　屋裡並沒有人，我夢遊般地穿行在一排排貨架間，手順着木排輕輕撫過，我不知道我想幹什麼。那一個個玩偶的做工都非常精細，甚至精細得可怕，以至於我站在那兒時，彷彿感到有幾千雙眼睛在盯着我，使我的脊背一陣陣發涼。　

　　“小姐，你要什麼嗎？”一個柔和的聲音從我耳邊傳來。我是着着實實地嚇了一跳，然後猛地抬起頭來，看見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她長長的黑髮一直垂到腰際，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袍子（那的的確確是袍子），她離我很近，我可以真切地看到她皮膚? 系拿懇桓雒?祝?恢?遣皇鞘泳蹺侍猓?諛腔璋檔鬧蜆庀攏??難劬?狗鶴毆鉅斕暮焐??絲陶?⑿ψ磐?ㄎ搖?BR>

　　我對她報以一笑，繼而問：“你是店主嗎？”　

　　“對。”　

　　“這些娃娃這麼漂亮，進貨一定非常貴吧？”　

　　“不，這都是我自己做的。”　

　　我再次被嚇住了，開……開什麼國際玩笑，這兒的娃娃少說也有幾千個呀：“都……都是你自己做的？”　

　　“嗯。”店主目光異常溫柔地轉向貨架，“它們每一個都是不同的，每一個都有自己的名字，好像這個穿紅裙子的叫帕蒂，那個黑頭髮的叫小夜，它們每一個都是我親手做的，它們……它們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樣。”　

　　我驚異地問：“那你怎麼捨得賣出去？”　

　　她並不回答，只是笑，眼中詭異的紅光更甚了。　

　　我不再說話，上前幾步，從架子上取下一個玩偶，放在手中細細端詳，那是一個女孩，請原諒我用“她”稱呼吧，因為實在太逼真了。她只有人的拳頭般大小，五官卻非常清晰，尤如真人一般，淡紫色的眼眸掩藏在微翹的長睫毛下，細緻的眉，小巧的鼻子，粉色的唇際掛着一絲笑意，像極了那個店主。我撫着娃娃鬆軟的金色長發，不經意地問：“這個玩偶多少錢？”　

　　她說：“玩偶？不，是人? 肌！?BR>

　　我覺得沒必要和她在這種問題上發生爭執，便敷衍道：“哦，是人偶，它多少錢？”　

　　店主眯起眼接過那個娃娃看了幾眼，問：“你真的喜歡它？”　

　　“嗯。”　

　　“那好，送給你吧。”　

　　我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直到她把娃娃包好塞到我手中，我才如夢初醒：“這麼精緻的娃娃，真的……”　

　　“沒錯，記住——人偶都是有生命的，請好好愛護它，就像愛護自己的孩子一樣，它的名字叫幽痕。”店主笑着，輕輕把我推出門去。　

　　一股突如其來的陽光刺得我的眼睛生痛，我低下頭用手揉着，好一會兒才慢慢適應過來，當我再次抬頭時，身後的店門已經關閉，只有醒目的招牌仍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我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但手中的娃娃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的。　

　　“幽痕”我低聲重複她的名字。　

　　“請好好愛護她，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　

　　回到家中，人偶就放在我床頭的梳妝台上。臨睡前我又好好把她打量了一番，這個人偶真是逼真得誇張！我一點也看不出她是用什麼材料做的，但當我的手觸到她的皮膚時卻感到很柔軟光滑，有淡淡的溫度，簡直和真人無異，我甚至可以感到有微弱的心跳自她的身體一直傳到我的手心，? 芑拿??遣皇牽?BR>

　　我想我今天真是太累了，會有那麼多錯覺，看來我真要好好休息一下了，然後我便躺下，沉沉睡去。　

　　睡夢中，我隱約聽見有人哭泣，就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窗子是大開的，白紗窗帘在凜冽的風中像幽靈般地飄舞，月光灑滿了房間，我的人偶娃娃靜靜地蹲在梳妝台上，窗帘角不時拂過她的臉頰，我看到她的眼中有淚水——又是錯覺！我重新躺了下來。　

　　四周變得很安靜，沒有任何先兆地，我在黑暗中行走，我不知自己究竟要前往何方，我只是在漫不經心地盲目走着，天空漸漸發亮，腳下開始出現廣袤無垠的大地，空氣中瀰漫著濕涼的霧氣，天空是淡紫色的，像Satan’s Palace的牆。　

　　一根荊棘扎進了我的腳中，我停下來吸了口冷氣，觸目驚心的紅色液體蔓延開來，染紅了我腳下的泥土，恍惚中我想起了女店主詭異的紅眸。　

　　“很痛嗎？”一雙溫暖的手覆蓋上我的腳背，傷口霎時癒合，好像從來沒有受過傷一樣。幽痕從地上站起來，望着我，我在她透明的瞳孔中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我是應該驚惶失措的，但我沒有，因為我想我是在夢中，如果你願意你就笑吧。　

　　她拉着我向遠處跑去，清脆的笑聲一路回蕩，她笑起來真的很像那個店主，天真中又帶點神秘，看得我傻了眼。　

　　周圍的景物在急速地變幻，我和她跑過森林、湖泊、沙漠、城市，這些事物都像泡影一般，一晃而逝，最後，我們在一條小巷中停了下來。　

　　Satan’s Palace巨大的招牌在月光下泛着駭人的光芒。　

　　幽痕的笑容收斂了，她的表情變得格外憂傷，我想起她曾在夜裡哭過，當然，那是錯覺。她拉起我走上前去，那扇古舊的門在我們面前緩緩打開，門軸轉動時的吱呀聲在夜裡格外悠深，傳得很遠。我們走了進去，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那幅巨型地毯畫，畫上的一切在月色下更顯恐怖和陰森，屋裡和白天一樣，只是沒有點蠟燭，生鏽的鐵燈架在風中搖晃着，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　

　　我四下張望，沒有見到店主，是啊，這是在夢裡，我們走過一排排貨架，上面依然擺着各種人偶。幽痕的手變得異常冰涼，她的身子在顫抖！我不知道她在怕什麼，有幾千雙顏色各異的眼睛在盯着我們，我只能這樣解釋。　

　　她突然抓緊了我：“小心。”　

　　地板開始抖動，那些死神和人全在地毯上活動起來，濃烈的血腥味和尖叫聲重疊在一起，貨架上一陣騷動，從每個人偶身體中浮起一個白色的光球，它們懸在半空中，互相碰撞着，像無數怨魂般發出刺耳的囂叫，有的在抱怨，有的在咒罵，有的在哭泣，火光映紅了天花板，這兒簡直像是地獄！　

　　我再也無法剋制自己的驚恐，雖然這是夢，但至少也是個噩夢，於是我在一陣驚叫聲中醒來。　

　　揉揉零亂的頭髮，我? 蘧?蠆傻卮喲采嚇榔鵠矗?煸繅汛罅粒?伺莢諼業氖嶙碧ㄉ銜⑿ψ擰?BR>

　　“是你嗎，幽痕？”我嘟囔道，順手把她揣到了衣袋裡。　

　　我穿上風衣，向門外走去，我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　

　　“為什麼退貨？”店主語氣咄咄逼人，我猶豫着，如果告訴她這個人偶使我做了個很不愉快的夢，且真實程度達到百分之九十以上，任誰都會立刻把我趕出去！所以——我說：“因為我不喜歡。”　

　　這是一個絕對正當的理由，每一個人對購買的商品如果不滿意是有權要求退貨的，她卻冷笑着反問：“不喜歡就可以把它隨便拋棄了嗎？”她步步向我逼近，我焦急地瞧着門口，那扇門自我進來后就關閉了。非常滑稽，我怎麼會想到逃？　

　　“我告訴過你，人偶是有生命的，你卻不把它們當回事！”她從桌上拿起我的幽痕娃娃，忽然用力向地上擲去！　

　　“不要！——”我飛身撲上去，雖然娃娃不知是用什麼材料做的，但摔到地上肯定會壞，我還是很在乎那個人偶的，可人的速度怎麼可能快得過物體下墜的速度呢？我正心灰意冷時，事情卻非常意外，女店主迅速蹲下，她的動作快得驚人，在娃娃落地的瞬間把它穩穩接在了掌中。　

　　我怔了半天，才接受眼前的事實，因為這實在太不可思議? 恕?BR>

　　“你並不是不喜歡它的，對嗎？”店主把幽痕還給我。　

　　我沉默不語，半晌才問：“你為什麼要說這些人偶是有生命的？”　

　　“那你為什麼要認為它們沒有生命？”　

　　這樣巧妙的反問的確叫我難以回答：“因為……它不會呼吸，沒有心跳，不會吃東西，不會說話，它……”我說不下去了，因為我對生命的概念所知甚少。　

　　“不，這些並不算什麼，一件物品，它只要有自己的思維，有自己的感情，那它就是有生命，對嗎？”　

　　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這些人偶，它們每一個都會哭會笑，它們不是死的！每一個人偶上都依附着一個哀怨的靈魂，它們在現實生活中無法得到解脫，因為世上悲慘的事情太多了，於是它們選擇了逃避，把一切痛苦悲傷統統拋開，但它們始終還是一顆破碎的靈魂啊，它們並不快樂，我們為什麼不能好好對待它們，像自己的孩子一樣呢？”她看着幽痕，“就像這個悲傷欲絕的人偶，她曾經為了愛人的離去而無法釋懷，所以她來到了這裡，可她的靈魂仍然在無盡的悲傷中沉淪，她很希望自己有一個可以信賴的人……”　

　　她的聲音越來越縹緲，我忍不住問：“那為什麼這個世上要有悲傷和痛苦？”　

　　“沒有為什麼，有歡樂就會有痛苦? ?饈俏薹ǜ?牡淖勻還媛傘！彼??蛭遙?澳恪??怪?朗裁矗俊?BR>

　　我莫明其妙地搖着頭，把幽痕緊抱在懷裡。　

　　“看來你不是我需要的人，你有什麼煩惱嗎？”　

　　我依然搖頭：“我雖然不是什麼百萬富翁，但我活得很開心啊！”　

　　店主笑了：“你走吧，再也不要來這裡了。”　

　　“為什麼？”　

　　“因為……”她詭秘一笑，“這兒是魔鬼的地盤。”　

　　我不置可否地笑，最後看了一眼身後密密麻麻的人偶，抱着我的幽痕轉身離去，一個個靈魂悲愴的呼喚在我耳邊縈繞，我沒有回頭。　

　　“Satan’s Palace，撒旦的宮殿”我輕輕念道，腳邁出了門檻。　

　　……　

　　我再也沒有來過這條小巷，甚至再也沒有見過它。　

　　註：　

　　1、所謂人偶，即是和魔鬼的交易，人們寧可把靈魂出賣給魔鬼，也不願意留在這冷酷的世界，可見現在的社會，嘖嘖……　

　　2、在《新約•福音全書中》記載：撒旦是魔界之王，地獄一共有七位魔神可稱為撒旦，最著名的是路西華，他原為天界熾天使，后因發動叛亂而墜天，也即是化身成蛇潛入伊甸園和在荒野上引誘耶穌的那傢伙，基督教用語中指魔鬼，希伯來語稱撒旦（sã dãn）。　

　　因一般的女巫、墜天使都信仰撒旦為他們的神，所以此處引用了“撒旦的宮殿”一詞，指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