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香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小景

  文菡萏

  細雨幽窗,曉月殘塘,風涼。一枚黃葉,幾瓣落紅,秋已如期而至。喜歡這樣的清美,風定小軒,紅瘦綠減,就像走進了一個安靜的童話,坐在孤單的長椅上,青絲如水,霜入眼瞳,那如梨似雪的心事便簡凈開來。

  水瘦了,染了些許花香,反而有了清寒的味道,骨子裡骨子外都澄澈;山瘦了,愈發慈悲,老成了一尊佛,安詳的垂瞼下掛着一串晶瑩的露珠,寂靜蒼冷的石階等着路人的匍匐。

  也是這個季節,九年前的今天,我的伯父病逝於北京, 徜徉在銅環深鎖,朱紅飄落的古都,我一滴眼淚都沒有,耳邊凈是別人的哭聲和惆悵的風。看着他的妻在他的腳下哀哀婉婉,悲悲戚戚;看着姑媽踉蹌地追趕着靈車,忽然蹲在風裡,抱着頭背過氣去,半天哭喊出:“哥呀哥,你不能走,我還沒報答你啊。”看着父親一遍遍摩挲伯父的頭髮,眼淚一大顆一大顆地往下掉,揣着救心丸的我,緊張到了極點;看着他的女兒最後單獨向她的父親告別,一個人久久地趴在鮮紅的黨旗上:“爸爸!讓我最後抱抱你,抱抱你!”就想生離死別不過如此,早起還高聲亮嗓的一個人,晚上竟這樣的沉默,你搖不醒,你喚不回。人呀人!就這麼一口微弱的氣,一旦喘不過來,不該拋下的也得拋下,不能捨棄的也要捨棄,有些痛苦是註定要留給活着的人的,有些眼淚註定要流入心底的。

  清晨4點多去看升國旗,天麻麻亮, 坐在黃包車上,涼風習習,寬闊的馬路異常安靜。廣場上有老年人在放風箏,一雙歷盡溫涼的手,緊緊地拉住遊絲一線,渾濁的雙目企盼地望着天空,風箏很長,游得很高,就感嘆真正的風箏是屬於秋天的,屬於這份寂寞和孤單的。

  看過一個素瓷凈瓶,通身雪白,瑩潤光滑,細如脂玉,溫若梨花,大有絕塵之美。優美的弧線,仕女般高雅的頸,隱隱透出幾分清冽和沁涼。頸口處插着數枝清梅,赭褐色枝幹上,綻着純白的小花,像溫泉般,一骨朵一骨朵地冒着,散着細細的香。

  如此的素潔,任誰都會被打動,我管它叫瘦香。一個瘦字,就涵蓋了千軍萬馬;一個香字就濃縮了萬畝桃花。但香終歸是瘦的好,絲絲入骨,涼涼沁心,不問前世的錦衣烈焰,只說今世的雨瘦梨花。沒有了“蝶舞梨園雪,鶯啼柳帶煙”的熱鬧,也不再需要水墨丹青一筆一劃,這般的清冷純粹就好。

  好久沒買黑色的衣服了,有點討厭那樣的凝重,前幾天,破天荒買了一件瘦肩修身小西服,配了一件瑩白色純棉小衫,小立領,領口上掐着一排清香荷葉褶皺小花邊,好看固然是好看,就是素凈了點。想着太過正規了,就順手帶了件駝灰色小狐領對開毛衫,貼心隨意些。

  每次逛商場,依舊駐足粉紅瑪麗,那嘟嘟的粉,盈盈的紫,依舊像枝上纏綿的花,多情地開在你的心尖上,儘管時光蕭索,已不再是十里杏花染紅煙的年齡,但依舊還是喜歡那絲絲繞繞的鏤花,累累疊疊的蕾絲。穿與不穿,買與不買,都已是水中月,鏡中花,這樣的青澀只能是夢裡萬顆春桃,醒來一窗秋色。

  還是喜歡絲綢,細涼如水,月色華美,是游進你心中的小魚,銜來流風的荷香,霎時便碧波蕩漾

  風暖一春,雨涼一秋,有生就有死,有開就有落,所有的故事有發生就有結局,但我依舊喜歡永恆二字。

  想那林家四代為侯,滿門書香,該是怎樣的潭潭大宅,深深庭院。只可惜,枝繁葉密的大族,最後只剩下這麼一個孤女。幾世的底蘊才凝聚了這通身的靈氣,在一顰一笑中,生動了一世又一世。記得黛玉曾歪着頭,抿着鬢笑問寶玉:“寶玉,我有奇香,你可有‘暖香’寶玉不解,黛玉點頭嘆笑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來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沒有‘暖香’去配?”你看這就是七竅之心,醋吃得都是如此的玲瓏,你行嗎!

  記得《半生緣》里,世鈞和曼楨再次相遇已是十八年之後了。在淑惠的家裡,一個簾內,一個簾外,午後的陽光透過竹簾篩了一地碎銀。時光搖落,往事斑駁,這一簾之隔,就是萬里山河。雖然已是陌上花開,各有歸期,見與不見都只是一襲紙上月華,但對他們卻是不同的,他知道了她的驚心動魄,她也知道他的翠綠溫熱。一切釋然了,心底的花開了,彼此知道了在那個春天,你真地唱過我的歌,也就足夠了。

  看過一個故事, 一個女人患了癌症,很重的那種,任何治療都只是在延緩生命。她很平靜地接受化療,在最痛苦的時候,也不曾氣餒和抱怨,始終微笑着,輕言細語,和愛人說著話,和醫生交談着,信任着。大家都想挽留她的生命,可死亡還是離她越來越近。有一天她的生命真正地走到了盡頭,主治大夫也預感到她熬不過今晚,下班時,就留下陪她。晚上7點多來到她的床邊,她已經氣若遊絲,奄奄一息了,但還是很吃力地睜開了眼睛,嘴唇動了又動,看到她想說話的樣子,醫生就貼耳過去,只聽她斷斷續續地說“你孩子還小,等着你呢,快回吧!”兩個小時之後,她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瘦香是什麼,就是一個人臨死前還想着別人,就是這生命最後的微弱之光,就是一種內心的純美和安靜,就是我們心裡想要的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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