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埕海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pp958
大埕海
在大埕,你只要認準南邊的方向,一路向前,走着走着,就會聽到海的聲音,看到越來越多的討海人挑着兩竹筐的魚雜緊迫地往回趕,看到沙埔園地,看到防風的木麻黃林,看到遠灘上古舊的矮小石屋,看到棲息在近灘的竹排和小機船,然後,看到海。
如果能象記錄片中的攝影師那樣,你就先給自己一個全景。向東,順着你心中最柔順的感覺,大埕灣要有多順就有多順,隨着你,彎彎,再彎彎,然後就模糊了,似礁似島,那是閩粵交界的頭礁。礁對面,遠點,再遠點,當然,你什麼都看不到了。老人說,那是彭湖列島。那裡從來就是我們的地方!大埕人捕魚去過,前輩人生活所迫做海賊去過,偷渡過番去過,打日本仔更去過。早回歸了。
鏡頭不要一下回來,就且向著最遠的極目處,能看多遠你就看多遠。是不是有點點的帆船、竹排,當然,同時,你這才突然想起,剛剛所謂海的聲音,多半的旋律是遼遠處傳來的柴油機聲音。細聽起來成分很雜,有大船、小海和漁民私自改造了的小小的機動竹排,各自傳來,又雜在一起,海面和距離讓它們都過濾成一千個楊洪基用最低的音在你耳邊來回低吟淺唱,“噠噠噠”地不絕不斷,還要入你今夜的夢。
順着如夢如梵的感覺,不要亂聽耳邊的人亂講。亂講他們看到了比你遠得多的公海郵輪,聽到比你耳朵最靈敏分辨率還要高得多的更小更低迴更楊洪基的聲音。
不過,如果眼前這個景象讓你的定力不如平常,你也暫且信着他們,再繼續你的長焦最長焦的記錄。
是的,那一定是海鷗,但大埕人不管海里什麼能飛的一概叫海鳥。只是,大埕人分得清能飛的魚與能飛的鳥。你可分得清?
什麼,你也分得清。不可能!除非你喝了大埕的水,取了大埕的姑娘,抑或你前生前世有大埕的血脈!
噢,你是不是才注意到海水的藍是一層一層的,排列無序,如天上的雲。是不是還會蠕動?
這就對了。
你是不是想那太小兒科了。難不過你這個小百科、小百度了。
告訴你吧。你心裡想的不一定對。那顏色深的才深,才真正厲害呢!淺的好看是不是?藍得象非誠勿擾里老賴着不走,非要嫁給其實自己也不知道是哪個中國小伙的那個美麗姑娘的藍色眼睛,是不是。反正隨便你想。
你再怎麼想也想不到討海人那一層。討海人能從顏色的深淺看出潮流的大小方向,看出水裡乾坤,看出要不要停槳拋錨下網,看出下海回家后媳婦的面色,看出孩子今秋的學業,看出先祖的足跡和艱辛。隨便搞一個專題,你回去考研考博就十足十有把握了,保不准你的老師還要時常請教你。真的!
不過你得先把這個金三代式的頭髮,用你的五爪再搞亂一點,氣味就不必了。然後,你請這些漁民隨便喝一點鄉里自己釀的米酒,菜就是魚了。他們一年到頭吃的魚比你吃的肯德基多多了。酒飽魚足之後,而你還耐得住他們的一身腥。你就通過了認證,他們就會加你為好友,然後竹筒倒豆般,給你講一下午海水。
而你,只消按一下你的iphone6的錄音鍵,然後戴上你的墨鏡偷偷躲在墨鏡的背後打幾個盹,再按平常通宵補假期里所欠作業的做法,將他們講的記下來,向你們的老師講自己是如何歷盡艱辛才得來的田野調查,再依着大不了你們幾歲的其實要麼很帥、要麼長得越來越韓劇的姑娘小伙老師的意思,加一些叔本華、尼采之類,總之有多玄講多玄。
小仔。你就成功啦。
話再說回來。
鏡頭再勻勻地向西,不要想剛才的事了。回去論文一定寫得很漂亮。一股大埕海的臭腥味就可香死你那個留洋的半老婆子老師。她們在圖書館里抄來摘去再加些考據辭章的新型洋八股,對,就是那一點一點一點幾的明目張胆式的開洋中藥鋪的搞法,讓我想起大埕人講的拜野鬼的典故來。
大埕人講,拜野鬼時,野鬼就把祭祀的肉菜吃了,完了再把嘴角的兩團泡沫往碗里一甩立刻變成剛剛的肉菜。
噢,不要?太駭人?不是!她經常看鬼故事,家裡有鬼臉玩具!
天,怪不得如今的人天不怕地不怕鬼不怕的。
那就看景吧!
再西就是旗頭山,成半圍之勢。
那可是有故事的地方。我曾經聽說,四十年前,有一對姑娘小伙相愛了,女的稍有腿疾,老人剛開始不同意,這對姑娘小伙就相約來到海邊,要做古老傳說一般的事,嚇得雙方老人不知所以,趕緊說本來也不是不同意,是想考驗考驗。於是,忠貞美好的愛情就落地了。但後來天意弄人,男的在一次意外中走了,女的卻對男人的父母與自己的孩子不離不棄,直到今天。
是啊,就是許仙白素貞,董永七仙女什麼的,一個晚上的戲都歷盡劫數,害得台下的婦人,心隨着台上的人咦咦哇哇地走來走去,還緊密配合著一會兒擦鼻涕一會兒抹眼淚的,完了才用重重的鼻音說:戲好!
可這鄉里人,大活人兩個,從小看大的,看着珠聯璧合了,就算沒吃上酒席也心裡高興。但老天給個這樣的結局,農閑時讓人聽一回哭一回的。那裡是什麼戲啊,還說什麼人生如戲啊。要真如戲,就都是好的,那一個不是苦盡甘來大團圓的;就算苦一點的,也就哭一回痛快了心裡還高興。可這算什麼呢?
依我說,要不,這海水怎麼能不是苦的!
至於為什麼是藍的,天知道!
說遠了。你自己看看吧。海邊不是來了很多穿着泳衣泳褲的少男少女嗎?都是給一點陽光就燦爛的主。
你要問那老乾模樣在攝影的人么,他多年以前是老漁民。
你要問那班早早地就來海邊跳廣場舞的中年婦人么?
告訴你,她們小時候不敢來海邊,因為那時候海邊儘是赤裸着身子趕海的非洲樣男人。
你說她們臉上似有少女的羞色?那算你真的懂點大埕了。
悄悄告訴你,她們讀書的時候不敢穿裙子,不敢與男孩說話。
你問那為跳舞的婦人用手機錄相的老師樣的男人么,聽說是她們新近通過微群重番認識的省城老同學。說是要錄點回去開導開導日夜考證的媳婦,解放解放思想!
你不要笑話,太亂了?還是怎麼還搞得都象初戀般美好朦朧的了?
小子,回家問你老子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