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爺

　　火神祝融是上古神話里的大仙，不過這次我說的火神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而且是我們村子里一個曾經響噹噹的人物。

　　我們村子是平原地區一個很普通的小鎮，不過在前些年卻因為火神爺而變得有點不普通起來。火神爺本名叫合運，就像農村裡起的幸福，平安，大夯，石頭，一樣求平安和吉祥之意，合運我們是在一個生產隊的。按輩分來叫我或者應該叫叔叔抑或爺爺，農村裡的輩分就這樣，尤其是不一姓的，往往是按照兩姓里的大致稱呼，要按一般人的叫法我應該給他叫叔叔，可是他和我爺爺拉家常時，喊我爺爺叫大哥，我們也只好含糊的喊他做爺爺了，其實他本家的叔叔也喊我爺爺做大哥，呼喊亂答應，也許這就是一種尊稱，沒人計較那麼多的。

　　在古老的平原地區，幾乎每個村子的四周和村中心都會有或多或少的幾座小廟，大多供着龍王爺，火神爺，老奶奶廟（在我們這裡相當於送子觀音），也就是村民們求平安的，雖然經過了破四舊，過去的神廟幾乎都成了殘牆斷壁，但奶奶們領着我們路過時還會虔誠的告訴我們這個是什麼廟，那個是什麼廟，在我們兒時的印象中也多了一份神秘莊重的色彩。

　　火神廟被推翻后，合運家就在這裡蓋起了新房子，一溜的堂屋五間大瓦房，聽老人們說他家裡還偷偷的供着火神爺的排位，也因此好像和火神或多或少的沾上了關係。真正讓合運出名的事情是有一年村子里修水塔。過去村裡喝水都要去井裡打水，不安全水質還不好，後來村裡請地質隊找了一眼泉眼，就在那裡建了我們村裡第一座水塔，由於是村裡派工可以有工資的而且在冬天的農閑季節男勞力也都在家裡閑着，村裡的大喇叭一喊，馬上就聚齊了所有的人，結果再修水塔頂端的時候由於搭的架子活動，還是什麼別的原因，合運就從那十多米高的架子上摔了下來，結果頭破個大洞，血流個不停，據當時送到衛生院的人說，衛生院的醫生看過後都不治了，說抬回去準備後事吧。無奈的人們把合運抬了回去，合運的媳婦哭天搶地的也沒辦法，只好按照老人們的交代用了一大把草木灰把合運頭上的傷口給堵了去。當時大家都認為這下和運算到頭了。奇迹就在第二天發生了，就在大家還議論紛紛的時候，合運奇迹般的又來到了工地，而且好像沒事人一樣，整個人精精神神的，還拔開了頭皮讓大家看，結果就和好人一樣樣的，連個疤都沒留。而據他說就是火神爺附體了才保了一命。也就從那天起合運和他老婆也奇迹般的說起了普通話，絕不是我們的鄉言了。在封閉的農村這自然是天大的事情了，一時火神爺顯靈的傳說傳遍了方圓的鄉村。好事的老頭老太太也都聚在了他家裡，聽着他一遍遍的講述着火神的神奇。從此大家都喊他叫做火神爺了。

　　但火神畢竟不是吃官糧的，他也還要去自家的地里做農活，一次都在地里刨棉花棵的時候，我們隊里的板凳媳婦不小心用鐮刀把手指割破了，一時大家都慌了，恩也恩不住血，正好她家的地和合運家的地挨着，合運看到后就過去抓住她的手對着手指吹了幾口氣，奇怪的是還真的不流血了。一時大家對火神的敬畏更深了，從此但凡火神走在大街所有的人都會畢恭畢敬，慢慢的就有無聊的人去火神爺家裡跪拜，求火神爺賜給陽壽，而大多也都能滿意而歸。合運的家裡也因此而香火不斷很是風光了一陣，據說光是人們奉上的香火錢便是很大的一筆數目。從此火神的傳說遍在村子里瀰漫了整整一個冬天。

　　就像到哪裡都有不信邪的人一樣，村裡有幾個年輕人便壞壞的去問火神爺合運說明天是有雨還是無雨，有風還是無風之類的不可琢磨的話，而火神的威信也在不斷的對與錯中慢慢的消退了。尤其是他的幾個本家侄子也不知是嫉妒他，還是恨他，反正是處處與他作對，合運其實是我們村裡很有早期眼光的人，在剛實行改革開放允許個人做生意時，他就從南方販了好多香蕉回來賣，可是由於不懂得香蕉的儲藏，本應該從南方販運青的香蕉回來賣，等運到我們這兒也就熟個差不多了，而他販的都是發黃成熟的，結果運到我們這兒都爛掉了，結果很是賠了一筆。他還去外地學習看到別人弄得沼氣池也回家裡整，結果也沒成功。聯想到他以前辦的事情，那幾個年輕人更上勁了，有事沒事就和他鬥嘴玩。有一年秋收，按我們這的規矩，玉米稈都是砍到了拉回家裡喂牲口，可合運卻在外面看到了一個新技術，秸稈還田，就是把還泛着青的玉米桿用破碎機打碎了再用深犁翻到土裡慢慢的就漚做了肥料，在今天看來是多麼先進利人利己的事情，可在當時大家都當做了笑料，也許是當火神爺的那陣子過於的擺架子了，好多人對於已經落勢的火神爺也都大大的不敬了起來。等到他家犁地的時候，那大的東方紅犁地機卻不肯給他家犁地，要是用牲口拉的步犁是翻不了多深的，那樣就不能把玉米稈子翻進土裡，過幾天播麥子的時候就會掛住播麥子的嘍。這件事把合運急的頭都大了，那些小年輕還笑着說，讓火神爺來把火燒成草木灰，不也是肥料嗎。最後還是他的一個女婿請了一個司機把他家的地給整完了。

　　第二年麥收的時候，大家都在一個打麥場上打麥子，我家和他家是鄰居，由於他平時愛和我爺爺嘮嗑，我們對他也不敢不敬，雖然心裡也有些懷疑，但大體還是很尊敬他的，有一天的下午悶熱的天氣里只有西北的天空有一絲的雲彩，漸漸的半邊天明亮着，半邊天陰暗了起來，有些經驗的人都知道一場大雨即將到來了，爺爺領着我們姐弟幾個趕快把已經打好的麥子收成堆，並用塑料布嚴嚴實實的蓋好了，又用桑叉把正在晾曬的還沒碾過的麥子垛了起來。怕一會下雨了來不及收拾，那一年的收成可就泡湯了，幾乎整個打麥場上的人都在忙活，只有火神爺合運家裡悠哉悠哉的不動，他還來到我爺爺面前說：“大哥，別急着收，昨晚火神爺和我私下說了，今天沒雨，別看天陰了一會一陣風就吹跑了。”我爺爺也顧不得理他一邊哼着，一邊不停地收拾，結果我們還沒完全收完，豆大的雨點就落了下來，雨越下越大，整個場子都罩在了雨里，過去的打麥場都是用石磙碾出的一片土地，雨水一衝麥子就陷在泥里了，而沒來的急垛起來的麥子也會因為淋雨而發霉或者長牙就不能吃了。當整個場子的人都躲在樹下避雨的時候，就只剩下他家的人在雨里呼天搶地的搶着收麥子，間或在雨中夾雜着火神奶奶那不標準的普通話再罵火神爺。雖然最後大家看不下去了都去幫他家收麥子，但還是有好多都沖跑了再也收不起來了。據說事後他兩口子很是吵了一架，從此在村裡又多了一份火神的傳說。

　　後來我到了城裡工作，家鄉雖近，但忙於生計回家的次數很是少得可憐，偶爾的幾次回去，只見過合運幾次，整個人都已經衰老了起來，灰白的幾根頭髮在風中飛舞着，一根拐杖早已拄在了手裡，我見到他幾次都是默默的站着看老頭們在下棋，和他打了招呼，他依然是那不標準的普通話，彷佛鄉音早已離他遠去了，慢慢的火神爺也成了我心中的回憶了，看不見他的時候再也想不起這位曾經的風雲人物了，只是偶爾還對他摔破頭不留疤痕和吹氣替人止血感到一絲神秘，也許這就成了永遠解不開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