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女人

　　“哥，下雪了，出來玩啊！”她給我發了一個短信，我笑了，回道：“雪很美吧，好玩嗎？”“那當然！雖然有點冷，但太好玩了，我和同事們都一起跑到雪地里，好大好大的雪喲！”

　　我是沿海人，很少接觸過雪，所以每年到了冬天，總有不少朋友告訴我，他們那下雪了，併發來信息和圖片，和我一起分享喜悅！他們說他們喜歡沿海，覺得南方的海邊特別美,而且四季如春；而我卻說北邊的冬天最好，那下雪的天地一片潔白，最是美不勝收的，這些，都是因為所在不同的地理關係造成的吧！

　　這個北邊的朋友，（我向來對向北的朋友都是這樣叫的，事實上，她是江北人，也是南方人，不過她們那下雪，我們這卻從來不下雪。）她也很喜歡雪，總會給我雪的感覺！我們聊了有五年多了吧，在她的心裡，總是喜歡有這樣一個哥哥，在她高興的時候，和她一起分享快樂，在她憂鬱的時候，和她一起分擔痛苦。她常常會和我說很多她們那的故事，有她家的事，她朋友的事，說得最多的，就是她和他丈夫幸福的故事。

　　可這個冬天，她很少提及她的丈夫了，那是因為那一次，她從他的內衣里，洗出了一根很長很柔的頭髮來，那天她發瘋似地抱着他的衣服，狠狠地往他身上摔去，然後關上門，在房裡鳴鳴地哭了起來。

　　而他卻不知所措，獃獃地坐在沙發上。他當然知道他做了錯事，那種不能讓她原諒的錯事。他不知道是要道歉還是要安慰她，或者說求饒吧，反正，在這個時候他什麼也沒說也沒做，心裡很亂，看着那根很長很柔的頭髮,頭好象要炸開似的！她哭了一個多小時，他也在沙發上坐了一個多小時，後來兒子上學回家了，飯沒做，他去叫媽媽做飯。她起來了，偷偷地擦掉眼淚，她不能讓兒子看到她的眼淚。

　　她去給兒子做晚飯，做完飯之後，她給兒子盛一碗，給自己打一碗，自顧吃了，也不理他！兒子去叫爸爸吃飯，他才過來，自己打一碗飯，沒有味道地吃着！他偷偷地用眼睛瞟她，不敢說話！她的短髮剪得是那麼美，那麼恰到好處，鼻子很尖很正，戴着一個淺淺有點粉色的眼鏡，生得象蓮花似的。他好愛她,可他為什麼會這樣,他自己說不清,光是愧疚不能說明什麼，所以他一直沒說道歉什麼的話。三個人一桌沉悶地吃着飯，兒子不傻，只是拿着眼睛一下子瞅她，一下子瞅他，然後低頭扒飯。

　　吃完了飯，她又去躺到了屋裡，捂着嘴不敢哭出聲，眼淚直流不止。他在客廳坐了一會兒，打開電視，卻怎麼也看不下去。後來他也進屋了，關上了屋門，兒子在外面做作業。她們還是一個晚上沒說一句話，她睡她的，他也不敢叫她動她，畏畏縮縮地靠邊躺着，但誰都沒睡，到了天亮，她照常起來給他做飯，他吃完了飯，拿着一個行李包，又要走了。這是他的工作，他是公司的一個業務辦事處經理，一個月總要有二三十天在外面，雖然聚少分多，但每個月都能回來，能和她在一起！她是個商店營業員，就在附近縣城的街道上上班！他臨走的時候和他說了一句：“在我們睡的床頭，有一封留給你的信。”說完他走了，低着頭走了，走一段路又回頭，回頭看她還在看他又轉過頭低着頭走了。我想，他那時肯定有好多眼淚要流，或者真的在流，但她沒看到。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后，才急急忙忙地奔回床頭，取出那封信。

　　一個晚上沉悶得慌，她想哭，想和他吵架，可兒子就在外面，她不敢有任何響動，她知道他是兒子心中的崇拜者，她不能讓兒子沒有崇拜偶像，更不能讓兒子知道她們之間有什麼過節。雖然她不理他，但卻很希望他能小聲跟她道歉，然後抱抱她，吻吻她，說從此決不會了，哪怕這是一句假話，她聽了也受用！可他卻一句話也沒說，因為他太內疚了，覺得無法用語言表示歉意，所以他也一個晚上沒說一句話。她急着想知道他要說些什麼，她打開看着，上面就幾行字：“親愛的，原諒我吧！我錯了。她昨天出國去了，不會再回來了！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體，多關心我們的孩子，等我回來，一切都會從新開始的！”信里沒有解釋，也不說理由。他知道一切合理的解釋和理由都是不合理的，這點，他相信她也知道！她哭了，很大聲的哭，自己關在房裡的嚎啕大哭！

　　後來，她把這些事通過網絡告訴我，她說：“哥！我現在就只有你一個人可以說話了，只有你能分擔我心中的痛苦了！”她還說：“哥！要不是為了孩子，我連死的念頭都有了！……”我無語好久，再後來，我給她打了一些無關痛癢的話安慰了她。真的，在這個時候，這個做哥哥的，再也不能說點什麼了！

　　之前的一段日子裡，她總是愛說她們美好的過去，說她們美麗的新婚，說她們房子後面的那好幾畝的蓮花池。她說她們結婚的時候，正是初夏，蓮花的葉子已經綠了滿池了。她們有一個月的密月假，都是在陽台上看蓮花渡過的，看到那粉紅的，還有白色的蓮花，一枝一枝地冒出水面，然後開花，然後聽到好多好多的蜜蜂在翁翁地鬧着。那時他總是說她的臉，象蓮花般的白里透粉，好看極了！後來蜜月過了，她們都上班去了；再後來她懷孕了，再後來她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然後兒子慢慢地長大了，很聽話的，下個學期就要上初中了！

　　日子就是這樣過的，每個人都有她們自己快樂的時光，那時他怕她一個人在家會太悶，就給她買了台電腦，他不在的時候，她們可以通過網絡，看到對方，說一些溫情的話。她叫他不要亂交朋友，他也這樣說！她真的沒有亂交朋友，因為她覺得自己有一個可愛的家，可愛的丈夫和可愛的兒子，她是幸福的。她和他說只有我一個網友，一個象老頭子一樣的網友哥哥，一個可以說話可以信任的朋友。後來我在視頻上，看到了她們夫妻倆，並和她們一起聊點生活和人生感悟。她們是一對很般配很和諧的夫妻！

　　但他卻沒有信守他的諾言。男人在外，就象斷了線的風箏，由不得不亂飛，後來他習慣了，就放任了，偷偷摸摸地做點事來！再後來，竟然纏上了一個離了婚的前女友，結局變得快要不可收拾了，可他沒敢說，回家后依然很平靜，但卻覺得自己好累。他愛他的女人，愛他的兒子，愛他的家。但他對前女友也有說不清的憐愛，他覺得兩個女人他都虧欠。可是家他還是一樣要回的，因為這是他的根，這有他的親人，有他深愛的女人和兒子！

　　女人一開始並沒有覺察，因為她一直很愛這個家，很愛她的丈夫，愛就是一種信任！每到了月底，她知道他要回家了，就常常會在暮色中盼着他回來，儘管他要回家，總是事先給她打個電話，讓她知道回家的日期，可她總有一種到時就想的條件反射，有時就象鄭愁予的那首詩上說的：“我打江南過那等在季節里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她覺得自己好好笑。她等不到了，就讀會起這首詩，臉上泛起了紅暈。

　　所以有時她也會給我發個信，說她有點神經質了，叫我不要笑她。不過更多的時候，她說的是她們家後面的蓮花池，比如春天來了，她就會說：“哥，外面的蓮池裡，有一枝蓮枝抽出了水面！再過幾天，就會有更多的蓮枝出來，我每天都在看着數着呢！……”後來夏天快到了，當滿池的荷葉都舒展開的時候，就會有小荷尖尖出水，這時她又會驚喜地說：“看啊，哥哥！‘小荷才露尖尖角’了，真象詩里說的，好看極了！……”她還會隨機拍個小照片，通過網絡，和我一起分享！再後來，蓮花都開了，滿池裡粉白點點，風一過，悠香徐來，她又會說：“哥哥！真好看，一池蓮花紅的象綠毯上的碎霞，白的象海上的浪花！還有，哥哥你要是能來我們這，到處可以聞到蓮花的清香！就象你們家的那種茶香一樣……”可是這個秋天，她卻和我說了：“哥！蓮池上到處都是蓮蓬了，蓮花結子了，很多很多的。可是蓮花成熟了，花卻落了，葉子也老了！”我笑了，淡淡地和她說：“這些都是正常的事啊！可不要沒事找事睹物傷情的，這樣不好的！”她默言了。

　　後來有一天，她又給我發信了，她說：“哥哥！問你一個事，是不是我也和蓮花一樣老了！……”我又笑了，笑過之後，心卻隱隱約約覺得她好象有一點心事，平時大大咧咧的感覺沒有了，說話間總有欲說還休的顧慮。我問她，是不是有不順心的事了！她沉默了好久，才又問我：“哥哥！你說是不是女人老了男人都看不上了呢？”我說：“不會吧，同一時代的男人，當然更喜歡同一時代的女人了，如果說老了，大家不是一樣都老了嗎！？還有誰看不上誰呢？你說是嗎？”“不是的，我感覺他最近好象越來越不在乎我了！”她繼續說著，電腦屏中憂傷不斷傳來，“我總有點很不好的感覺，可自己也說不清，所以我想問問你，是不是男人在外面有人了，回家就不那麼在乎了？”她停了一下，又傳過話來，說：“哥！你可別笑我，我真的覺得他越來越不象從前了，我好怕的！”“不會的，我覺得他對你很好，不會有事的！我和他聊過的，知道他的為人，你不要老是亂想，會想出毛病的！”我順手打了一些安慰的話，知道女人都比較敏感，但或許她真感覺到有點什麼了，我不知道，所以我只能是和她說些安慰的話！

　　隨後的深談，她又和我說了一些她們間的小事情，我聽了之後，漸漸地也覺得這個家，好象真發生了一點事了！我相信女人的天生直覺，雖然我不敢胡亂猜測，但最後我還是給她提了個建議，我說：“你要真覺得有點不對勁，還是直接問一下他會好點，不要總是胡思亂想的，會想出毛病來的！”她想了好久，開始還有點擔心，覺得自己不能無緣無故懷疑自己的愛人，可是她又說服不了自己，總覺得她們夫妻的關係有點危機什麼的。最後，她還是聽了我的建議，決定月底他回來的時候，好好問他一下！

　　月底，他回來了。她真的問他了，起初男人有些慌亂，後來他又說，不會有那回事的，不為你想也要為孩子着想啊！只是最近身體有點不適，加上工作很勞累，業務比較繁忙，所以……。他雖然說得有點亂，有點沒有主題甚至不着邊際，卻也沒露出什麼破綻。她後來捂住他的嘴，叫他別說了，她說是自己好象有點神經質的，胡思亂想了，叫他別放心上，後來她又說了一些叫他要注意身體的話，別總顧掙錢，家裡現在很過得去的，身體健康才是最要緊的啊！

　　她是個體貼的女人，這會男人在她身邊，她只感覺一切都好，所以她不希望發生什麼事，也不想從他嘴裡知道些什麼不好的事。真要發生了，對自己也沒有什麼好處。她想到這些，就更不敢問，也不敢想了，只是對他說，外面現在很亂的，沒事就少出點門，也不要經常到酒巴飯店裡去，酒喝多了，難免會出事的！他點點頭，算是答應了，眼睛卻不敢正眼看她，手上拿着一本書胡亂翻着，那有心思看啊！

　　這事就這樣過去了，女人也開心了起來。後來，她和我說，最近，他回家總是給她帶點什麼，對她象小孩子似的，平時沒事老愛討好她，她問我，是不是她真誤解他了，自己胡亂猜測？她甚至罵自己該死。她說：“其實我就知道我老公對我很好的！”她邊打字邊給我傳過來一些傻笑！我問她：“之前也是這樣對你嗎？”她說：“……之前，我不在乎這些啊，所以他也從不這樣做，我想要什麼東西，都是他回家我們一起去買的，我感覺他只要回家，只要他在我身邊，就什麼都好！……”我心裡隱隱約約有點感覺，但不敢說出來，男人突然對女人很好起來，是有了心事，有了罪過了，是他們的良心發現了。我也是個犯過錯誤的男人，知道男人為什麼會突然對老婆好起來！不過現在，我只是在心裡為她痛惜，卻不敢打破她那小小美麗的夢。

　　我想，他老公也許會良心發現的，因為我知道，他老公也是個好男人，好丈夫，同時我也知道她老公深愛着她。可男人這種動物，誰又能說清楚是些什麼呢？明明自己很愛家裡這個黃臉婆，卻偏偏在外面還是要做出一些錯事來。明明別的女人問他：“你是愛我還是愛你老婆呢？”他還是要違心地說：“當然愛你！”生怕那女人會生氣，會說：“愛她你給我滾！還來纏我幹嗎？”所以我不敢說，也不能說，只是怕驚了她的夢，傷了她一顆蓮花般的心呢！直到那天，她在他的內衣里，洗到了一根很長很柔的女人頭髮來！

　　冬天來了，她跟我說下雪了，可她沒有跟我說起蓮花池的事。但我知道，那些蓮花的殘枝都會讓雪壓到池裡，成為下一代的營養。我能想象得到，那紛紛的飄雪，會一層層地壓在殘舊的蓮葉上，直到把它們壓彎下了腰，沉入了池底！而到了開春的時候，蓮池上將還是一片明鏡似的春天，留出一泓清亮清亮的水面！當然我也知道，這個冬天，很快將會過去的，重新再來的那個春天，蓮枝一樣會悄悄地冒出水面，那時，她一定還會告訴我：“哥！池裡的蓮花，出芽了！……哥！新的一個春天又來了！……哥！到了夏天，蓮花又會滿滿的一池，那將是一個多麼高興的夏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