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
手機:M版 分類:抒情散文 編輯:小景
終於還是睡不着,強閉了眼睛躺着的結果不過是使得她心中的煩悶又添重了幾分,陌緩此刻也顧不得這夜裡的寒氣,連件外套也不曾披,便躡手躡腳的下了床,信步走到了陽台。
夜的力量終究是偉大的,無論白晝里的世界有多麼的喧囂,多麼的嘈雜,到底還是經不住這溫柔靜謐的催眠,都安靜的睡去了。若在往日,陌緩定然也早早的投入了這靜夜的懷抱,隨了安眠的眾生,沉酣在甜蜜的夢裡了,似她這個年紀的少女向來是不乏這樣的美夢的。天空中全不見月亮和星星的影兒,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陌緩,她依舊淡然的望着遠處,望着天地相接的盡頭。她那白皙的近於病態的臉上始終沒有什麼表情,又或許是因為她的表情過於複雜,讓人看不出具體是什麼表情,以至於終於認為沒有表情了。
她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需要一個開闊的空間了。近日來,她總覺得被什麼東西沉沉地壓迫着。狹窄的寢室,擁擠的食堂,低垂的天空,死寂的氣息,這一切的一切無不使得她喘不過氣來。那些矛盾而雜亂的思緒時時刻刻糾纏着她,一點兒也不肯放鬆。現在他們是愈發的肆虐了,竟步步緊逼到了夜裡。
畢竟還是初夏,暮春的影子還涎皮的逗留着,遲遲不肯離去。這深夜的空氣潮濕而陰冷,涼風不時的吹來,撩撥着陌緩的衣角,輕易的便透過薄薄的睡衣觸碰到這少女嫩滑的肌膚。到底禁不住這頻頻襲來的寒氣,陌緩接連的打了幾個寒顫。她微蹙着眉梢,瞥了一眼被夜風輕曳着的淡藍色睡衣,隨意地用凍的冰涼的手理了理,嘴角竟浮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但隨即便消失了。她好像絲毫沒有要回到屋裡去的意思,或者說她似乎很享受這寒夜帶給她的涼意。自由地呼吸着大雨過後夾雜着青草和泥土的空氣,她彷彿被一層層或嫩綠,或微黃的薄霧籠罩着。她木然的微倚着陽台的鐵欄斜立着,任憑寒濕的空氣流入肺里,襲上心頭,凝緩了那股股激進的血液,冷卻了那根根躁動的神經。她感到無比的平靜與愜意,長期積壓在心頭的種種重負此刻都被卸下了,好像一個長途跋涉的旅人,走過綿延千里的窮山惡水,終於尋得了一渠清泉,且泉旁還蹲着一方光滑潔凈的大卵石,目的地什麼的,在那一刻都盡數忘卻了,只管聽憑身體本能的驅使舒展的躺下去,別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忘卻畢竟是暫時的,陌緩很快就被理性拽回了現實世界,拽回了這沉寂的黑夜。雖然現實的環境常常把她弄的遍體鱗傷,但她從未想過逃避或是妥協。在忘卻帶給她的短暫的平靜背後只不過是更多的痛苦與自責。
林陌緩就是這樣一個人,即使抗爭的最終的結果是血流而盡,她也要睜大眼睛看着每一滴鮮紅的血液是怎樣從她年輕的身體里湧出。她絕不允許自己的命運掌握在別人的手裡,即便是毀滅也要自己親自動手。這種意識要求她不停的反抗,而且必須是正面的反抗,只有在這近乎極端的反抗里,她才能真切地體會到生命的意義所在。別人或許會認為,生命如此短暫,如此脆弱,這樣苛刻的要求自己實在是在沒有必要。可陌緩不會這麼想,正是由於生命是如此短暫,如此脆弱,而且還如此美麗誘人,所以絕不能讓它像煙塵一般隨風便逝了。她要留下痕迹,即便這痕迹所掩映的更多是痛苦,即便這痕迹只有一絲一縷,淡的只有自己才能覺察的到,但它畢竟是存在的。一直以來,陌緩就為著這痕迹努力着,奮鬥着,雖然路途是曲折的,雖然過程是艱辛的,但那個信念一直在支撐着她,每當她覺得前途有些暗淡的時候,那信念便如同夜裡的明珠一般,閃現出耀眼而誘惑的光芒,一次次的掃去籠在她心頭的可怖的陰霾。可是最近,就在最近,那顆明珠的光芒似乎沒有以前那麼明亮了,林陌緩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慌張,她拚命的想要靠近它,卻發現她靠近的結果只是漸行漸遠。她對它是那樣的虔誠,任何一個懷疑的念頭,哪怕只是一閃而過,她都會看作是對它的褻瀆,非得用犯了滔天大罪般的懺悔來懲罰自己,方才可以安心。此刻,她像是被厚厚的黑布蒙住了眼睛,一個人孤零零的在森林裡奔跑着,彷徨、迷茫、恐懼一起死死的追趕着她。腳被零散的碎石磨破了皮,腿被雜亂的荊棘刺出了血,她也都顧不得了。如同一隻被養在裂了縫的玻璃缸里的金魚,它一直以為自己擁有整個世界,只要不停的游,無論是江河還是湖泊最終都可以到達,可現實是它所擁有的只是一個小小的玻璃缸,而且還裂了縫,當缸里的水一點一滴的流盡,當它的世界只剩下一隻冰冷而堅硬的玻璃缸時,當它失去了維持那迷夢的唯一支撐時,過去種種引以為傲的勇氣與信念都變作了一個荒唐的笑話。一次次的掙扎換來的不過是一次次的失望,每一個破滅的希望都像是一張扭曲變形的臉孔,時不時的在她的背後露出輕蔑的神色。這輕蔑的神色帶給陌緩的痛楚是切入心扉的,她拚命地說服自己,想要用憤恨來掩飾這種痛楚,可她每一次的拙劣的掩飾的結果都不過是欲蓋彌彰,只讓人覺得既可笑又可憐。終於,所有自欺欺人的言語都失去了它最後的力量,那耗盡心力所保護的最後一層砂紙都被現實的烈火燃成了灰燼。那些灰燼像一個個幽靈,不斷的出現在陌緩的眼前,閉了眼睛也能清楚地看見。
林陌緩骨子裡到底是堅強的,只要那份她最珍惜的東西還在,她就不會倒下。但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夢想一個個像肥皂泡一樣破滅,一顆滿藏了希望的心一下子被掏空,想要一下子在裝滿怕是不能了。她實在太累了,太需要休息了,一直以來她都把自己逼得太緊太緊。她現在唯一渴望的只是保持內心的平和,她相信——也只能相信——時間會磨滅一切的,雖然可能會留下深深的痕迹,雖然那痕迹可能永遠也抹不去。
陌緩的願望是卑微的,可就連這卑微的願望也可能滿足不了。老是有很多事情困擾着她,她越想把他們模糊化,便越是清晰。她把以前遭遇的種種都歸結於太過較真,所以現在她凡事都只求順其自然了,可是她哪裡知道“順其自然”有時候也是一種奢望。
她想起了雲婭白天跟她說的話:“陌緩,你近來是越發的沉默了。”這隻不過是一句極隨便的話語,但對於陌緩來說卻是字字句句都攜着暖意,就像陽春三月的枝葉間透出的斑斑點點的日光,直直的投到了她的心上。她望着眼前這個可愛的人兒,望着雲婭那雙寫滿了誠摯的關切的大眼睛。這真摯的關心來的是如此淡然,如此溫柔,此刻的陌緩,除了感動還能有什麼呢?她真想走上前去擁住那嬌小的身軀,把臉頰輕貼在她纖弱的肩頭,將心中的苦悶一一的傾述出來。但她終於沒有這麼做,只是以一個淡淡的微笑作了回應。不是她不想回答,只是要說的東西太多,太多,而不知從何說起了,況且她早已習慣把萬千的心事都深埋在心底,一來是怕遇人不淑反倒平添些煩惱,二來是擔心自己的痛苦無端的擾了他人的快樂,實屬不忍。雲婭也沒有再繼續追問,因為那原不過是一句極隨便的話語。
陌緩近來確實沉默了些,她自己又何嘗沒有意識到呢?不過是沒有辦法罷了,她也不想如此,只是那些無聊的言詞,俗濫的話語,早已使她厭惡了,且不說字字句句的斟酌着應答,便是僅僅回以一個轉瞬即逝的微笑也亦足以使她精疲力竭。
她已經身心俱疲,再禁不起什麼折騰了,陌緩什麼也不願想,也不敢想了,只要明天的雲朵再白一些,天空再藍一些,她便要心存感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