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亦快哉

　　教書之時，有位美女同事對我感慨說：“真不明白，你要文化有文化，要人材有人材，怎麼就沒有個女朋友呢？”回思此言，心情舒爽，不亦快哉！

　　辦公室語文同行每遇疑難，非經我講解，不敢上課，時間一長，皆呼我為才子，不亦快哉！

　　辭職之前，有不喜歡的學生嚴肅斥我曰：“你根本不適合教書，以後別教書了！”說得我滿臉難堪，回思此事，不亦快哉！

　　辭職以後，跑到復旦大學讀書，苦於沒有證件，不能進出其圖書館，正沒有辦法時，有位新結識的少婦對我說，世界上沒有絕對的事情，頓感醍醐灌頂，於是想辦法，終於打通關節，混進館中，儼然是以復旦學生自居，從此坐擁書城，樂不思工，不亦快哉！

　　初到上海，本想考研，苦於英語已經遺忘，學了一個月，沒有什麼長進，正苦悶時，看見食堂上有一塊扁額，上書四字，曰“緣趣耕植”，從此決意試途，專心讀書，不亦快哉？

　　六個月中不事生計，飽食終日，讀書而已，不亦快哉！

　　無心與同學聯繫，正囊中羞澀時，在地鐵站與大學一美女同學相遇，於是大慷起慨，請她吃了一通肉包子，又覺寒磣不過，便打的送她去車站，回來路上，為所花二十元錢心疼不已，不亦快哉！

　　回家過年時，發現農民生活水平大大提高，從外面做生意回家的，已經豎起了四層大樓，屋子裡流光溢彩，惟我家，兄弟倆俱讀書，家無餘財，蓬蓽生灰，老樓房如落湯雞立於鶴群之中。鄰居家比我小兩歲的兒時夥伴抱著兒子，要喊我伯伯，無意中由叔叔升為伯伯了，還光棍如此，不亦快哉！

　　二叔在外做生意，幾年不曾回家，回家即要給我錢，說是借給我的，但可不必還，我欣然接受，不亦快哉！

　　人家有錢賭博消遣，我家沒那麼多閑錢，父親從未如此拮据，常常愁苦着臉，每天早早就睡，令我心懷歉疚，忽一日，他拿起我的二手筆記本，興緻勃勃地說：“以後我要學電腦了，你教我啊！”我從此做起家庭教師，不亦快哉！

　　從來少摸麻將，偶一上桌，即遇高手，而且賭注很大，一邊打牌一邊流汗，兩眼瞪牌，無暇他顧，幾小時大戰下來，居然還贏錢五元，不亦快哉！

　　大年初一凌晨，與祖母、四叔、堂妹走夜路，跨田野，過阡陌，往大廟禮佛求一年福祗，四方之民魚貫而來，大廟之中人頭攢動，我給觀音奶奶磕頭，起來時見地上有一張紙，撿起來一看，原來是十元錢，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將它放進口袋，不亦快哉！

　　今年我學摩托車沒有摔交，不亦快哉！

　　今年我隻身來到北京，不亦快哉！

　　到潘家園看古董，本不想買什麼，忽在一地攤上見到一疊舊畫，打頭一張寫有“沈周”字樣，大吃一驚，忙問其價，老闆說一百元一張。聽之，心跳不已，又看看底下其他的畫，有齊白石的螃蟹，徐悲鴻的馬，再問其價，各為一百。余笑而不買，老闆說：“反正我一百塊錢買了一大卷，剛才有人一百元一張買去了好些，我看你是個懂行的，剩下的這九張，你給一百塊錢都拿去算了，反正我已經賺了！”我被拍了馬屁，心情舒坦，遞出一百，捲起畫就回住處，一路上把畫攥得甚緊，生怕被小偷偷去，又怕攥得太緊，被人疑心是寶貝搶了。回到寢室關上門，展開黃卷仔細看，越看越不對勁，沈周的字怎麼寫得跟三年級的小學生似的？徐悲鴻怎麼把馬屁股畫得這麼大？郎士寧怎麼把鴿子屁股畫成了正方形，而且身體那麼長，根本就站不穩啊？齊白石畫的螃蟹，怎麼都沒有長殼？越看越覺得太假，逢人便對其品頭論足一番，將仿畫者大罵一通，贏得好多欽佩的眼神，不禁飄飄然覺得自己已經是行家水準，遂忘了一百元之痛，不亦快哉！

　　白天穿着皮鞋與厚襪子，腳下悶得如蒸籠，不敢脫鞋，怕腳臭熏人，惹同事領導責罵，下午吃完飯後回到辦公室，見那裡空無一人，便無所顧忌，打開窗戶吹吹風，脫掉皮鞋讀讀書，斟一杯純凈水，寫一點小文章，不用焚香，自有腳臭，不亦快哉！

　　五一假期關在辦公室里，餓則食，渴則飲，困則睡，終日敲打鍵盤，償清筆下宿債，不亦快哉！

　　五一節安排了一天休息時間，去了八達嶺，因無相機，遂不用拍照，因無女友，遂無牽扯，往人少處走，獨來獨往，雖然寂寞，不亦快哉！

　　晚上十點多鐘，正才思枯竭時，忽聞電話鈴聲，原來是過去所教的一班女生打來。我用辦公室電話打過去，通話時間不知多久。相別快有一年，她們竟未將我忘卻，寢室中九個人，個個要與我說話，抒發想念之情，快言快語，直抒胸臆，就連我以前關心甚少的學生也說想我，並說我是個好老師，這真令我淚花閃閃，情不自禁。寢室里喧鬧一片，后忽歸於寧靜，連和我說話的學生也不敢吱聲，俄而有老師怒斥之聲傳來，電話遂掛斷。隨後，該學生髮來短信說：“剛才校長來了，完了，老師，我們寢室要扣分了！”得此電話，看此短信，不亦快哉！

　　給一個學生寫了一封信，懶得寄出去，不亦快哉！

　　衛生間內，流連明鏡，自賞清影，害得別人站在門外夾緊兩腿排隊等候，不亦快哉！

　　上班時讀歷代《不亦快哉》之文，看完后恰是吃飯時間，辦公樓外芳草萋萋，雲高天闊。春風拂面，豪情滿懷，乃發足疾奔，不亦快哉！

　　寫《不亦快哉》之文，不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