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的眼中總是含着淚水

　　每當夕陽西下、暮色漸起，我總是習慣性地坐在陽台上的那把竹椅上；視線穿越一座座樓房，停駐在遙遠的蒼茫的歲月中。那裡，有我夢幻般的童年，有我無數執着的追求，有我的深摯的愛和清晰的記憶。一股暖暖的熱流慢慢湧上心頭，此時，淚水潮濕了我的雙眼，浸潤着我的靈魂。

　　為什麼我的眼中總是含着淚水？當冬日的暖陽穿過寂靜的藍天靜靜地照在我的膝頭時，我想起千百個日子裡最為普通的那個黎明。一聲並不嘹亮的哭聲打破了靜謐的漆黑的暗夜，母親慈愛地端詳着這個降臨於世的幼小生命，心裡充溢着醉人的甜蜜和幸福。此時，天空中那顆啟明星正以淡淡的光輝映照着即將從大夢中醒來的山川和大地。那一刻，真的不知道流着眼淚的我是否充滿着萬分的感激。

　　我歪歪斜斜地走在坎坷不平的自家小院里，春日的陽光帶着絲絲縷縷的輕風溫暖着我支叉開的雙手。我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身邊那棵比我高出半頭的小棗樹，充滿着好奇和嚮往。一個趔趄，我撲倒在院中的水盆邊，一群群搖着尾巴快活遊動的魚兒抬起頭來，驚訝地打量着眼中溢滿淚花的我。三五隻挺着脖子的白鵝搖晃着腦袋從我身邊傲慢地走過，一隻披着暗紅色羽毛的母雞在高高的藤架上咯咯地歌頌着豐碩的成果。這個充滿着神奇的世界，讓我心潮澎湃。我磕磕絆絆地站起，躡手躡腳走到母親的身邊；身後，是燦爛的陽光和無數讓我感激的歲月。

　　在一個又一個讓人感動的日子裡，我學會了用短短的鉛筆頭在方格內寫字。儘管那些個筆畫稚嫩的漢字充滿着惶恐不安，但我仍能感知到它們的神奇和靈性。那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手把着我的手，讓詩情畫意的漢字一行行排列在粉紅色的紙頁上。當他的寬厚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暗夜中時，我心裡湧出柔柔的情意。那時我知道了在這個溫暖的繽紛世界上，還有“老師”這個讓人流淚的字眼。

　　背着空空的行囊，在一個陰雨霏霏的午後，我要遠離。遠方天地闊遠，一片迷茫，我不知道未來的日子意味着什麼，但好奇和神聖還是讓我打定主意離開生我養我的那片土地。站着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眺望着迢遙群山，等待從喧囂的遠方開來的下一輛汽車，我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想念。我想念院落里那株掛滿了紅紅的果子的小棗樹，想念那頭跟在我身後搖着尾巴來回走動的小山羊，想念那把在上面寫過一本又一本漢字的小木椅，想念那個在漆漆的暗夜發著淡淡幽光的小煤油燈，想念那片長着綠油油麥苗的田地，想念與我一同成長的夥伴，想念縷縷的炊煙，想念稻田裡的那頭老水牛，想念……我真的不想遠離！含着盈眶的熱淚，一轉身，我還是跳上了那輛哼着眠歌的破舊的汽車，朝着遠方駛去。

　　我在漫長的歲月里，不斷地隨着悠長悠長的陽光成長。讀書的日子，充滿了渴望和詩意。沿着一條曲曲折折的小徑，我走到闃寂無人的水池旁，坐着沁人心脾的花叢間，讀完了羅曼·羅蘭和泰戈爾。在靜謐的午後，我捧着一本厚厚的大書，在幾近空無一人的圖書室，讀完了巴金和沈從文。那些日子，我的身心在激烈的燃燒，那種激情的歲月至今讓我魂牽夢縈、心旌搖蕩。大雪飄風梅花綻放的季節，倚着鐵床的靠背，用流着淚水的筆管抒寫下一首又一首詩的短行。感恩那些在生命中給予我豐厚的營養和浪漫激情的作家，是他們把我帶進了情感的世界，是他們讓我懂得了這個世界上還有比物質更為重要的精神存在。如若有可能，我會沿着他們的足跡，一步步走向理想的彼岸，把美好的思想和燃燒的摯愛帶給一如我執着的青年人。

　　我跌跌撞撞地走進喧囂的世界，跌倒了爬起來，爬起來又跌倒，身邊無數的親朋好友伸出溫暖的雙手扶着我走了一程又一程。註定，在這個世上我不會孤獨。那些愛我的人和我愛着的人，讓我心生感動。在黑暗中，你們是黎明；有大海中，你們是航標；在泥濘中，你們是坦途；在風雨如晦中，你們是希望。也許有一天，我不能再揚起自己的風帆，那時你們必定是我的避風港灣。

　　為什麼我的眼中總是充滿淚水？因為我愛你愛得深沉。我熱愛父母，熱愛朋友，熱愛山川與大地，熱愛生生不息的陽光和月色，熱愛如詩如畫的人間美景，熱愛執着的艱難行進中的偉大的人類……（文/孫守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