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親至愛
手機:M版 分類:抒情散文 編輯:pp958
??除了母親,我從未在任何文章里提及任何一個家人,特別是老爸。前幾日弟媳在電話里說起老爸一再問她關於我的近況,才想起這個一向被我們忽略不計的父親來。父親屬龍,據他自己說生日是臘月三十,無人考證、亦無人過問……最後一次見他也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時母親還在這邊,送他們走後就不再有他的消息。每次打電話回家,若是他接,會很不耐煩催他叫老媽來聽電話,不給他一個問詢我的機會,電話那頭就沉默下去,直到老媽愉快的聲音響起。沒問過老媽眉飛色舞接受我們問候的時候,他在哪裡?是在電話旁邊豎著耳朵企圖捕捉我們的隻言片語,還是折回後院坐在那把老椅子上繼續抽煙?
??老父一生好賭、喝酒、抽煙、還有女人。小時候看見他的皮夾子里有一張照片,大概是他二十幾歲的樣子,一襲長長的風衣迎風而舞,容顏俊朗,想必那是他最意氣風發的時光吧。聽母親講,他所在的兵工廠就是人們通常說的“漢陽造”。文革中工廠頻繁武鬥,兩軍對壘,用的槍彈全是自己生產的,整整一夜槍彈如雨,地上的彈殼厚積如雪。當然這場激戰的後果就是他為此付出了一生的代價,這是后話,暫不提及。那個年代,父親的扮相和豪情,無可避免的招惹着紅顏,浪子從來都是不會寂寞的。母親是個中規中矩的師範女生,哪裡容得父親如此這般恣意妄為?一怒之下,抱着出生不足兩月的我回了家鄉,從此與武漢再無瓜葛。現在想來,即使父親慣於鶯歌燕舞,始終還是愛母親的,當時就不顧一切追隨而去。只是這一去,就永遠留在了枝江小鎮,再也沒有回頭。幾十年來,母親總是心懷憤恨,不能釋懷。父親先是自責,後來也漸生委屈。一個男人為了妻兒,除了適應異鄉生活,還要忍受母親家人的苛責與母親本人的冷落,其中的艱難也許是我們想像不到的。在我的記憶里,父親陰鬱而寡言,少有朗朗大笑的時候。我和弟弟打小隨母親輾轉於各個鄉村中學,相依為命。很多個周末,母親背着小弟,牽着我奔走在百里洲的沿江大堤。有時候母親累了,弟弟又不肯走路,母親常會叫我背他。弟弟僅小我三歲,小時候又長得肥,我總是背不了多遠就支持不住,母親就指着前方某一根電線杆,告訴我堅持到那根電線杆才可以放弟弟下來。淚眼模糊中,我一遍又一遍的詛咒父親,小小的心就充滿了怨恨。他的疏於責任,他的暴戾,他的沉默都成了我鄙視的理由。他來看我們,我和弟弟就躲得不見蹤影,而且每當叔叔伯伯問起我的爸爸,我會惡毒的瞪着大眼睛,迅速扭身走開。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我離開老家,外出讀書、工作,始終不曾化解,甚至對男人的戒備、提防、仇恨已經嚴重影響到我的心理和婚姻。母親終於看出了端倪,開始為我擔憂,日復一日地開導和勸慰,對待父親的言辭也漸趨溫和。
??02年回鄉小住,父親早早準備了我愛吃的蘿蔔乾、炸小鯽魚。母親告訴我,老頭子每天一早拎了釣魚的家什就出門,天近黑才回。一條一條寸長的小鯽魚被拾掇乾淨穿成長串,不厭其煩的拿進拿出晾曬……其實,我不想說的是,他留在我腦海里的還有另外一些片斷。比如他用了整月的工資為我和弟弟買火箭頭的皮鞋。那是1976年,好多大人都沒見過皮鞋長的啥模樣咧。我們興沖沖穿着去供銷社買鹽,走得熱就脫了拎在手上,後來鹽是買回來了新皮鞋卻丟了,滿以為會挨打的,結果他一聲未吭,事情不了了之;比如每次他出遠門,就算身無分文的回家,總是少不了給我們帶很多好吃的,我和弟弟的零食總是當地的孩子聞所未聞的希罕物品;比如寒暑假,總是他扛了我的行李,書箱步履蹣跚地送我返校接我回家;比如他給我買了第一把吉他;比如我遠嫁外鄉,他總是陪了母親,帶了家鄉的臘肉香腸,千里迢迢去看我。無論我在南或在北,無論我的嫁與不嫁,無論我的成與敗,他都是靜靜的守望,不像母親一般牽腸掛肚,彷彿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對我予以管教,哪怕只是一個建議和關心,因為他怕我不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