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鬍子頭

手機:M版  分類:現代散文  編輯:小景

  文/張勇

  下放后不久,父親曾在大隊部里遇到一個人,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這老頭無論誰看上去都會覺得他和其他的農民不一樣,十分的特別。高高的個兒頭,筆直的身板,濃濃的兩道劍眉。一身青色布衣,腿上扎着裹腿,腰間緊緊地束一根布帶。整個人給人的印象就是一個乾淨利落。如果看一眼他的眼睛,你就會發現從那裡射出來的是兩道虎生生的目光。他和父親的突然相遇使雙方都愣住了,接下來便是非同小可地吃了一驚。待他們互相通報了姓名之後,那老頭刷地一抱拳,這是向父親行禮。後來我才從父親的嘴裡知道這老頭曾經是遠近聞名的一個鬍子頭。他十六歲結婚。結婚的當天還沒等入洞房就被一夥鬍子搶走了新娘。他的母親死於鬍子的槍下。第二天早上村人發現他失蹤了。實際上他沒有失蹤,而是揣了一把菜刀上山去找鬍子拚命去了。他沒有找到搶新娘的那伙鬍子卻被另一夥給抓住了。於是他留了下來。山高林密的東北山區,鬍子總是神出鬼沒的,而且各綹子之間還為了利益紛爭而大動干戈。他的這一綹子人手不少,近百十號人馬。就在他當上鬍子的第三年他的大掌柜在一次與另一夥鬍子的激戰中被冷槍打死。百十來號人馬不知因為什麼原因有意地推舉他做大掌柜。為了對他進行考核,二掌柜命他去到山下的河邊提水。他不知其意,拎起一隻葫蘆就下了山。走出七、八十步,二掌柜舉起長槍對準他手裡的葫蘆就是一槍。子彈準確地擊中了葫蘆。他平靜地轉過身,提着帶有兩個彈孔的葫蘆返回,另換一個葫蘆就下山去了。從二掌柜槍響,一直到他平靜的回來又平靜的另取一個葫蘆的全過程,被眾人都看在眼裡。

  他通過了考試,成為大掌柜。

  他當上大掌柜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改變了他的綹子的習慣——不允許搶劫百姓。在日本人統治得最殘酷的時候他的綹子和日本人打了起來。

  引導他走上抗日的人就是我的父親。

  村子里的人管老頭叫慶鬍子。慶鬍子之所以在解放后的幾次政治運動中得以活命下來,全是因了抗日的緣故。慶鬍子沒家,住在侄子家裡。年紀大了,什麼農活也不做,除了打獵就是整日滿村地閑逛。有時幫助生產隊看看牛馬或是捉捉狼。有一年冬天,生產隊的一隻半大的牛被狼從牛圈拖出六、七十米后咬死吃了一半。牛對於農家來說意味着什麼誰都清楚。隊長心疼得號啕大哭。村民們也都圍着牛的一半屍體跟着哭。哭了好長時間才猛然想起慶鬍子。隊長和基幹民兵排長不敢怠慢,立即肩抗一桿三八式步槍畢恭畢敬地來到慶鬍子家請他出馬解決那隻禍害牛的狼。慶鬍子答應了。他接過步槍掂了掂,費勁地拉開槍栓,瞅瞅銹跡斑斑的槍膛,差一點給民兵排長一個大脖遛子。隊長見此,趕緊賠不是,忙不迭地將旱煙袋裝滿煙末遞了過去。鬍子頭一個下午沒在村裡轉悠,坐在炕上蘸着豬油擦拭那隻生鏽的老爺槍。一推一拽,神情專註,用心非常。

  天黑時,天上飄起清雪。鬍子頭打點完畢,穿上狗皮襖,戴上狗皮帽,雄赳赳地拎起擦拭一新的長槍走出院門在離死牛五十米遠的地方藏了起來。與此同時隊長和會計正在大隊部里煮一隻肥胖的母雞並燙了一壺村釀的土酒準備迎接凱旋的鬍子頭。鬍子頭藏身的地方是一個上凍前新漚的糞堆。糞堆修得大,半人多高,方方正正,藏十幾個人都不成問題。他看中了這裡是因為死牛在糞堆的上風頭上,再往前就是漫漫拖下來的山坡。狼就是從山坡上的樹林下來的。鬍子頭冷靜、耐心地伏在糞堆的後面,長槍稍稍地擔在糞堆的角上,兩道虎虎的目光透過準星死死地鎖定牛的屍體。喉嚨里有些發癢,煙癮發作。他狠狠地咽下兩口吐沫,手和目光始終沒離開槍。

  寂靜中的等待最難熬。難熬又增加了寂靜。這種情況也是最考驗人的耐力和信心的。鬍子頭就這樣一聲不響地卧在寒風裡等待着那隻狼的到來,像一隻忠誠不二的老貓。

  下半夜,狼來了。不是一隻而是兩隻。它們剛從樹林里鑽出來,四點綠光忽高忽低,就被鬍子頭死死地盯住了。

  兩個傢伙猶疑四顧,不停地抽動着鼻子嗅着。直到確認了沒有什麼危險才大搖大擺地碎步小跑來到死牛身邊。鬍子頭已經凍得手腳麻木,鼻涕橫流。他顧不上這些,稍稍地修正一下瞄準的角度,放過位置稍稍靠前的那隻瞄準後邊的那個傢伙果斷地扣動了扳機。清脆的槍聲瞬間在寂靜的山村裡炸響,傳的格外遙遠。沒等聲音落下,緊接着又是一聲,四點綠瑩瑩的光亮熄滅了。鬍子頭站起身,抖落身上的雪花,嫻熟地退出另外的子彈,點燃煙鍋,貪婪地大吸一口,吸得煙鍋通紅,煙絲減了大半。他對自己的槍法十分自信,沒有到現場看看,扛起步槍回大隊部去。

  槍聲驚動了全村。

  人們在死牛的現場發現了兩隻頭被打碎的青色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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