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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鬍子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小景

  梅鬍子是國的爺爺,國是我兒時最要好的夥伴。我們那地方,對於上了年紀的男性,一律地稱什麼什麼鬍子,而對年長的女性,則叫什麼什麼老媽子。這樣叫,只是習慣,絲毫沒有不尊敬老人的意思。

  梅鬍子是個石匠。很長時間,在我們那地方都是獨一無二的,以至他死後好些年,人們都還不習慣。梅鬍子除了石匠手藝,還會點推拿、燒燈火一類的小兒科,懂得一些治病的小單方。這裡捏捏,那裡按按,熬些草草莖莖,也能醫個頭痛腦熱的。那年月,人賤,但命硬,不知是不是老天爺可憐天下的苦人兒。

  記憶里,梅鬍子精精瘦瘦,頭上系一條黑帕子,一撮山羊鬍子老是沾滿灰塵,枯萎了的雜草一般。我們那地方是二高山,主產玉米,大多人家都有一副石磨。晒乾或烘乾的玉米,從磨嘴中喂進去,再轉動石磨,被石磨碾碎的玉米粉子就落在木製或石制的磨盤中,掃成堆,用一面細竹篩反覆篩動,得到的細麵粉就用來蒸飯吃。一副石磨,重則二三百斤,盤踞在木製的磨架上,峙停淵岳,威風凜凜。一推動起來,轟隆轟隆,如悶雷滾過雲層,如馬群馳騁原野。推磨,就和燒火、炒菜,成了做飯的一個重要程序,鄉下人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日子。磨子響得越勤,日子就過得越順當,石磨的磨齒也就越容易磨平。磨平了的石磨就要靠梅鬍子一錘一錘地用鏨子敲打,將凹溝鑿深,將凸棱鑿利。

  梅鬍子鏨磨子的情境使我着迷。小時候,凡是我想做而又不能做,或做不好的事,上至天上的雲彩的變幻,下至水中的魚蝦的遊動,我都這樣。一盤石磨架在兩條條凳上,梅鬍子叉開雙腿騎在上面,一手掌着鏨子,一手揮動鎚子,像英武的騎手,躍馬催鞭。鎚子擊下,鏨子咬啃頑石,火花閃爍,石屑紛飛,叮噹作響。這聲音,時而悠揚婉轉,時而激越高亢,時而短促繁密如琵琶亂批,時而綿長舒緩如長簫獨奏......梅鬍子這分明是在演奏鄉村的樂章,又哪裡只是在鏨磨子。

  梅鬍子單過,孫子孫女雖多,他卻並不嫌煩,對別人家的小孩子,也一樣慈愛。只是不准我們動他的鎚子、鏨子等石匠等家業,一動,就要遭到他嚴厲的喝斥。

  沒事的時候,我們常圍着他,聽他講古。他沒有進過學堂,講起來,自然牛胯里扯到馬褲襠里,張飛殺岳飛,也是常有的事,但是,他將得很動聽,很好玩。其實,那時我們也不懂,沒誰去辨真假。隊里的金先生是讀過書的,知道張飛不殺岳飛,只是很矜持,不屑和我們小孩子講,我們也懶得搭理他,更不願找他尋根問底。

  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講的牛郎織女的故事。在梅鬍子的故事裡,織女成了七仙女,牛郎是和我們一樣的放牛娃,那頭老牛也成了我們的黑牯牛黃牯牛。他說放牛娃的嫂子怎樣的狠心、惡毒,千方百計地虐待放牛娃,要放牛娃一天割幾回草,砍幾回柴,還要挑水,弄飯,做慢了,不是挨罵,就是挨打。自己吃米飯吃肉,卻讓放牛娃上頓下頓吃糠菜,紅苕洋芋都吃得少。自己穿綾羅綢緞,卻讓放牛娃穿補巴摞補把的衣服,冬天還不準烤火。直聽得我們淚花閃閃。他講放牛娃心善,在老牛的幫助下,找到洗澡的七仙女,偷走了她的綠衣,沒了綠衣的七仙女回不了天上,就和放牛娃成了親,生了兩個小娃娃,過得快快樂樂。聽到這裡,我們都喜笑顏開。他講王母娘娘帶走了七仙女,種下閻王刺,放牛娃砍了長,長了砍,一茬又一茬,總是砍不完。我們的心又給懸了起來,急得搓腳捏手,直喘粗氣。他講牯牛死了,放牛娃騎上牛角,飛上天去,使我們充滿遐想,無比的神往。他講到放牛娃後來在地上放牛犁田,七仙女每年七月七,騎着喜鵲回來看望放牛娃,過一天,又騎着喜鵲回到天上,像做客一樣。這既讓我們歡欣,又讓我們遺憾。梅鬍子講古,拿我們知道的東西打比方,娓娓講述,通俗易懂,我們愛聽,而且記得牢。儘管他添油加醋,東拉西扯,甚至不能自圓其說,但卻使少不更事的我們聽得如痴如醉,流連忘返。

  就是聽了牛郎織女的故事後,我再也不討厭放牛,特別的善待我的黑牯牛。我知道牛也能聽懂我的話,只是不願或不到時候和我說而已。我相信如果遇到困難時,黑牯牛也會幫我。於是,天不亮,我就把黑牯牛趕到坡上草好的地方。遇有蚊虻,我便默默為它驅趕。連割草,也成了一種快樂。對於黑牯牛,我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足夠的愛心和耐心。

  一般的時候,梅鬍子就呆在樟樹坡,開石頭,打磨子,打豬槽,有時也打門坎或石碑。他有一個紅墨斗,把墨斗線在石料上按住輕輕一彈,便留下一條紅紅的印記。他還有一個拐尺,一個能畫大大小小的圓的規尺,都是我特別神往的東西。樟樹坡上,就到處橫七豎八地擺放着一些石頭毛坯、半成品和等人搬走的成品。除了放牛,我一般是不去樟樹坡的。那地方沒人家,就那麼長長的、荒荒的一面坡,讓人感到心裡空落落的,膽虛得緊。梅鬍子卻似乎習慣了這裡的荒涼,掌着鏨,舞着錘,不緊不慢地在石上敲打。樟樹坡上,便整日流蕩着丁丁冬冬的響聲,與清風流水應和着。

  梅鬍子活着的時候,似乎沒顯得怎麼特別重要。要鏨磨了,吆喝一聲,沒有十分重要的事,他準會來。磨鑿好了,給點什麼做報酬,他拿着;什麼也沒有給的,吃頓飯,嘴一抹,拿着家業就走了,從來不說什麼。

  梅鬍子死後,鏨磨的是肖石匠,不是我們那地方的人。一年來兩次,鏨了磨,收了錢,又轉到其它地方去了。誰家磨子臨時壞了,就只好借磨子湊合。沒過幾年,電燈牽了進來,有人就買了電磨。再後來,玉米沒人再經常吃,大多用作牲畜伺料,磨子也就成了一個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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