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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鬍子的死玫瑰

手機:M版  分類:長篇連載  編輯:小景

藍鬍子的死玫瑰 標籤:做懂孩子的父母

  口袋裡的粉紅便簽

  薰禾後來回想起來,一切變故都從那個不祥的早晨開始。從此,生活宛如步入噩夢。

  那天已經很晚,天空仍陰霾密布,暗黑如夜。他們都睡過了頭。菸之迷糊地看了一眼表,猛然驚得跳起來:“糟糕!今天要拍板一個重要項目!”連飯都來不及吃,就抓起公文包沖了出去。薰禾在迷糊中只來得及喊一聲:“路上開車當心!”

  薰禾和菸之在一起已經三年。他是電腦工程師,非常沉默。臉龐蒼白而纖細,戴細細的黑框眼鏡,穿熨得一絲不苟的白襯衣。他生平做的唯一一件浪漫的事,便是買下這座帶大片玫瑰園的房子,對她說我愛你。

  她站在玫瑰叢里,第一次目睹這漫無邊際如火焰般熱烈盛放的玫瑰,淚水剎時盈滿雙眼。她實在是喜歡玫瑰。喜歡那重疊而豐盛的花瓣,和彷彿絕望般濃烈的深紅,宛如在燃燒生命。

  內心被擊中的感動瓦解了相識尚淺的猶疑,她衝動地提起行囊跟隨他。嫁過門后,菸之才漸漸透露他對玫瑰的前途另有安排:有個朋友在收購大批玫瑰,用來提煉玫瑰油。說是目前在國際上形勢正好。反正玫瑰凋謝后也會變成黑泥,不如儘力實現其經濟價值。

  薰禾啞然,這才是真正的菸之。一板一眼地生活,就像一隻款式簡單而品質優良的時鐘,一目了然而又分毫不差。下班準時回家。如果有事會打電話:今天晚45分鐘回家。在時間流逝中,她慢慢懂得了他愛的方式。

  三年裡,很多次看見工人把玫瑰剪下,大捆大捆地堆在地上,然後用卡車運走。心裡為玫瑰所抱的委屈,漸漸被平靜的幸福取代。那是類似於大捆玫瑰的,扎紮實實的幸福。自從相依為命的外婆去世后,她就已經很多年沒有感受到這樣扎紮實實的幸福。

  她珍惜他和他帶來的這種生活。他在撫摩她時嘟囔一句:“要是你的腿再細些就好了。”攬鏡自照,以往自覺勻稱挺拔的雙腿,頓時顯得粗不忍睹。於是趕緊從雜誌上剪下許多腿部減肥的秘籍,辛勤照搬。對於他愛吃的清燉糯米藕節,也不厭其煩地練習,現在已經可以確保藕節切開來,每個洞里都填滿糯米,絕無疏漏。

  但這舒緩而平靜的日子,卻因為一張便箋的意外出現,漸行漸偏。

  天色直到中午仍然陰鷙。薰禾在拿菸之的衣服去洗時,習慣性地掏掏口袋。一般都是空的。菸之生性嚴謹,換衣服時會把兜里的小東西仔細轉移到新外套。可這一次大概太倉促。薰禾在外套口袋裡摸到一張薄薄的小紙片。是一張便箋紙,粉紅色,濃香。字體大而粗陋,但看得出來是個女子寫的。

  真真 131××××3962

  鸚鵡斜街39號

  薰禾遲疑了一下,順手把箋紙放在茶几上,把衣服拿去洗。

  在洗衣機的嗚嗚聲中,薰禾的心卻一直盤旋着廉價香水味道和艷麗的粉紅色。某種敏感帶來的不安揮之不去。她想,這大概是菸之的客戶,可怎麼只留“真真”,卻不留姓?字寫得這樣難看,她怎麼不幹脆留名片?而且香水的味道好刺鼻。還有,鸚鵡斜街又在哪裡,C城有這個地方嗎?

  “叮咚——”門鈴響起。薰禾攏了攏頭髮,暗笑自己竟像電視里演的家庭主婦一樣多疑。

  門外是住得最近的鄰居蘇絲。她獨居多年,有個正值青春期的高中生兒子。離婚時從前夫那裡分了一大筆錢,也交往過一些男朋友,可總懷疑對方圖謀她的房產和積蓄。

  “我想借一下你家裡的大剪刀。”蘇絲一笑起來,細紋便牽滿眼角。

  薰禾請她進來坐,一邊去把大剪刀找給她,一邊說:“又打算自己動手?何必這麼辛苦,不如找人幫工,花不了幾個錢。”這裡是玫瑰花鄉,每戶人家裡幾乎都有片玫瑰園。

  蘇絲接過剪刀,嘖嘴說:“哎喲,你不知道那些小工多會欺負人,尤其是我這種獨身女人。沒有一個不想占別人便宜的!薰禾啊,你上次送我的澳洲奶酪還有嗎?小強很喜歡吃呢。”

  薰禾連忙答應:“哦,好像還有一罐。”說著走進廚房裡去。

  黃油是菸之一個移民澳洲的朋友自己家裡做的,外面買不到。味道獨特鮮香,薰禾也很喜歡,但蘇絲開了口,她也不好意思拒絕。

  “喏,黃油。還有剛烤好的麵包,要不要帶兩個回去?”薰禾走回客廳,看見蘇絲坐在沙發上,慌張而彆扭地回過頭來,臉漲得通紅,眼白里泛起怪異的神色。薰禾心裡一沉,蘇絲的這種神情她早已熟悉。一旦得到某種可供嚼舌的談資,她便是這樣陰覷興奮,幸災樂禍。

  蘇絲急急站起來,諂媚而不懷好意地笑着,一手提了大剪刀,一手接過黃油:“不用。你忙,我這就走。”

  薰禾看着她矮胖的背影,腳步急促興奮,心裡一陣厭惡。蘇絲不是壞人,也有熱心一面。可生活無聊,她竟是控制不了搬弄是非的熱情。

  薰禾回過頭來,看見蘇絲剛才坐過的沙發前,那張粉紅的便箋靜靜躺在茶几上。心裡的不安又呼嘯而來。這張便箋有什麼特別,蘇絲到底嗅出什麼見不得人的味道了?

  六點鐘,菸之回來,像往常一樣慢條斯理地脫外套,換上柔軟的棉拖鞋。

  “一個客戶的電話,果然忘在家裡了。”菸之一眼看見便箋,隨手塞進褲兜,打開電視。和往常一樣,取下細細的黑邊眼鏡,揉着盯了一天電腦的疲憊雙眼,等着吃飯。

  薰禾細細看着這個男人,那樣熟悉,一眼見底。“應該,沒有什麼秘密瞞着我吧?”薰禾向廚房走去,又忍不住回過頭去。節目已經開始,菸之睜開眼睛專心觀看。細細黑邊的鏡片,在電視前映射出閃爍變幻的亮光。薰禾忽然就有些恍惚。

  鸚鵡斜街一枝花

  男人屏住呼吸,雙手握住她的腰肢,如小心地端着一個珍貴的花瓶,慢慢向下撫摩。

  女人凹凸有致的身體宛如“可樂瓶”。據說,這是魔鬼身材的標準款式。

  蒼白有力的手指慢慢滑過完美的曲線,撫摩到纖細小腿時,男人的胸腔里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眼裡燃起簇黑的慾望,猛然把女人扔到床上。

  女人恣意而活潑地咯咯嬌笑。這恰到好處地給狹窄小屋內的熱情添油加柴。這原是她的本分,理當把氣氛搞得熱鬧。既然收了人家的錢,就該讓客戶充分體會專業和非專業的區別。

  可是,聲色熱鬧之下,女人美麗的眼瞳深處,卻隱隱流露出不確定的恐懼。

  她鼻孔里麻木地嗅着那種特殊的潮濕渾濁、香臭夾雜的氣息。這是這條街特有的味道。街口堅韌地盤踞着各種垃圾堆,各式香水卻時刻隨着汗水蒸發。她心裡的不安不知不覺地升騰。

  哪裡都有黑夜落幕,哪裡都有曙光降臨。

  只是這裡,並未明顯地和整座城市一起醒來。大概與主要居民的工作時段有關。

  “叮、叮”,清脆的高跟鞋聲,突兀地響起在坑窪破碎的路面。

  一個穿淺綠風衣、扎馬尾辮的年輕女子,拘束而謹慎地四下張望。耳畔哪戶門“砰”的一響,一個中年男人低頭走出來,匆匆發動汽車離去。一個女子端着杯子和牙刷到門前漱口,把滿口泡沫吐在街沿下。

  年輕女子遲疑一下,走過去問:“請問鸚鵡斜街39號是在前面嗎?”

  滿嘴白色泡沫的女人警惕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走回去,把門摔上。

  年輕女子的臉騰地紅了,屈辱而慍怒地朝前走。因為是老街,有一些門牌已經自然失蹤。要確定哪家是39號,幾乎已經不可能。年輕女子鼓起勇氣,再向一個藍頭髮的三十多歲的女人打聽叫一個“真真”的,藍頭髮女人笑了起來:“這條街上起碼有一打叫真真的。你找哪個?她多大?長什麼樣?”年輕女子說不出來,有些尷尬。藍頭髮女人眼裡頓時多了幾分戒備,轉身不再答茬了。

  年輕女子焦慮地張望這排老房子,明知謎底就藏在這裡某處,卻不得而知。

  當然,她是薰禾。

  蘇絲傳播的流言終於還是傳回到薰禾耳朵里,而且告訴薰禾的,正是蘇絲本人。大概是鄰里本來就少,蘇絲實在不忍放棄和這個流言最有關係的薰禾。

  “真沒想到,你們菸之看起來那麼正經一個人,居然也那樣啊?”蘇絲神秘地說。

  “哪樣?”薰禾不明白。

  “別裝了,我那天都看到了——我一直管鸚鵡斜街叫騷貨一條街,哼!薰禾,別輕饒了他!男人這東西,越慣毛病越多!”蘇絲義憤填膺地挑唆。

  薰禾腦中空空,重複說:“你是說,菸之嫖妓?”

  蘇絲“撲哧”地笑:“絕對沒錯!”

  薰禾看着她:“不可能!你憑什麼誣陷我們家菸之?”

  鸚鵡斜街,在城市西南的老城區里。據說城市拆遷計劃五年之內將涉及這裡,但此刻破舊低矮的老屋裡,卻夜夜上演香艷戲。這條街早已耳口相傳,艷名遠揚,可薰禾竟然沒聽說過,她只覺得屈辱。菸之口袋的便箋上,留有這職業特徵如此鮮明的一條街的地址。其間透露的信息,宛如魔手,不斷地揉搓她的心。不來查看明白,她無法安心。

  越來越多的女人,各式各樣,端着杯子出來漱口,“呸”地吐出泡沫,泛着白沫的水在街兩旁匯聚流淌。

  胳膊猛然被一攫,薰禾連忙回頭,看見一個高大肥胖的女人,兩隻細眼和小嘴深陷在胖大的兩頰里,表情兇狠:“你一早來這瞎打聽什麼呢?你幹嘛的?”薰禾不安地試圖掙扎。胖女人卻加大力量,把她向一個小屋拖去。薰禾終於驚惶地大叫起來,但滿街漱口的女人只是漠然看着她們。

  薰禾覺得,那洞開的房門如同野獸的嘴,將要把自己吞噬。她腦中恍惚,奇怪習以為常的規則在這條街上怎麼突然失效?怎麼會平白有人劫持自己?

  “胖姐,又在戲弄人家小姑娘了?”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說。

  胖女人的腳步停下來:“黑哥,今兒怎麼了?這麼多人來。”嘿嘿一笑,轉眼閃進屋了。

  男人皮膚很黑,兩眼精亮:“我聽說,你在找39號的真真?”

  薰禾點點頭。

  男人笑了,牙齒潔白:“她可是鸚鵡斜街一枝花。那些女人全都嫉妒她,當然不肯告訴你。我帶你去。你可以叫我黑哥。”

  沒有門牌,咖啡色的門漆已剝落。一個睡眼惺忪的女人來開門,看見薰禾,眼裡有些警惕:“找誰?”

  薰禾忍住心跳,仔細地打量她。女人穿一件火紅的襯衣,身材極窈窕,清湯掛麵般的頭髮隨意披在肩上,臉是下巴尖尖的桃子臉,顯得清純美麗。

  “我找真真。”

  女人訝然看着她:“我就是。可我不認識你。”

  薰禾低聲說:“我想請問一下,你認識一個叫顧菸之的人嗎?”聽着自己客氣的語氣,她忽然覺得丟臉。

  真真眼裡掠過一絲異樣,眼睛睜得大大,很美麗。真真笑笑,轉身往屋裡走去。薰禾一個人留在門邊,遲疑了一下,確定真真並無邀請自己進屋的意思。因為真真拿了一支煙,又很快回到門邊。抽煙的樣子就很有風塵味道了。

  “我不是二奶,只知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是他老婆吧?你該管的是你老公,不是我!”真真一揚手,門重重關上了。

  真真什麼都沒說,又什麼都說了。

  薰禾站在陽光燦爛的門外,心裡彷彿有地鐵呼嘯而過,它載走了全部幸福,卻把自己獨自留在漆黑的站台。細細黑邊眼鏡下,深深凝視自己的含笑眼眸。她一直以為那就是愛。原來,那只是欺騙。

  “問到了?”黑哥還在門外等她。

  薰禾搖搖頭,試圖掩飾自己深沉的沮喪:“剛才你說,這個真真是鸚鵡斜街一枝花?”

  黑哥點頭:“你覺得她不漂亮?”

  薰禾說:“出乎意料的漂亮,可怎麼會是瘸子?”剛才真真走去拿煙時,是用手扶住柜子,一瘸一瘸地走過去的。

  黑哥說:“即使這樣,她依然是這條街上最漂亮的。”

  薰禾悶悶往回走。她不明白,菸之那樣潔身自愛,為什麼會為了一個瘸妓背叛她。黑哥攔住她:“等一下,你難道不想弄清楚嗎?”

  薰禾有些委屈地搖頭。

  黑哥便拉着她,又敲開了真真的門。真真看見黑哥,露出畏懼而柔順的樣子,甜甜地請他們進去坐。黑哥虎起臉:“這是我妹妹,想知道她老公的情況,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真真眼睛在他們臉上一溜,咯咯笑:“這位姐姐,我業務也挺繁忙,記不清你老公……”

  黑哥重重地咳嗽一聲。

  真真臉色一整,乖乖說:“其實我也剛接手。他以前是蘭姐的客戶,蘭姐前陣子歇手回鄉下了,就把他介紹給我。他挺有規律,每周三下班來,呆兩個小時就走。”

  薰禾心裡一震,想起菸之每周三都會有固定的加班。

  黑哥沉吟說:“蘭姐?是不是七里街那個蘭姐?”真真點頭肯定,他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又問,“他每次來找你,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秘密文檔的keyword

  真真拿煙的手抖了一下,長長的煙灰落在牛仔褲上。半晌,她自嘲地苦笑一下:“本來憑我這相貌,找個有錢人包起來一點不難——可惜我這條腿,嚇跑了好多人!”她挽起褲子,露出右腿。

  薰禾心裡猛然打了個突,意外地輕輕“啊”了一聲。

  真真塗著艷紅豆蔻的手指,輕輕撫摩自己的腿。那條腿因為肌肉嚴重萎縮,而顯得蒼白幼細,宛如嬰孩。其實許多路邊乞丐的殘肢看來遠比她可怕,薰禾只是沒有想到,讓菸之背叛自己的居然是一個腿部有殘疾的妓女。

  真真冷冷翻起眼睛,怪異地盯着薰禾:“這條腿有時我自己看着都厭惡,可是,你的丈夫,卻似乎特別迷戀它呢!他每次來,一摸到我的這條腿,就特別興奮……”

  薰禾捂住嘴,猛然往門外衝去。

  兩排破舊的房屋不斷倒退,怪異瞪視的濃妝女人掠過身旁。薰禾腦中只迴旋着一句話:“要是你的腿再細些就好了——要是你的腿再細些就好了——”菸之不斷呢喃的這句話,含義原來如此。她的眼淚奪眶而出,不止是痛楚,還有莫名的恐慌。她嫁的愛的自以為了解的那個男人,到底有着怎樣的內心?

  黑哥追上她,耐心地等她哭完,然後說:“去賓諾咖啡坐坐吧。”

  枕邊的陌生人

  長頭髮的女孩子柔軟地躺在地上。她很年輕,看來只有十八歲左右。五官並不特別精緻,可是學生氣很濃,清純小巧。

  男子仔細打量她一番,確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滿意地嘆了口氣,開始動手脫她的衣服。緊身的運動小夾克,從肩膀到手臂有兩條深藍線條。裡面是淺藍色的毛衣,胸前還有大大的卡通笑臉。男子張開的嘴裡發出無聲的笑,慢慢撫過卡通笑臉。褲子是寬鬆的米色休閑褲,都脫掉。一套內衣都是藍底白花,少女的腰和四肢纖細勻稱,皮膚髮着青春的光澤。

  男子打開箱子,拿出大大一卷白布,一柄榔頭和一把鋸子。

  他雙唇緊閉,陰霾的眼裡閃耀出興奮的光芒。拿起榔頭,狠狠往女孩的左邊小腿敲去。

  骨頭碎裂,發出 的聲音。

  薰禾回到家已經是下午三點。靜悄悄的房間因為拉着窗帘,顯得黑洞洞的。她忽然感到陌生,擦拭過無數次的傢具,彷彿從未了解。

  她沒有進卧室,而是直接拐進了菸之的書房。她平時幾乎不用電腦,大多是菸之熬夜加班做設計時用的。四面滿滿當當都是書櫃,五花八門,除了程序設計的專業書,甚至還有聖經和詩集。

  電腦有兩台,她打開了菸之常用的手提電腦,速度相當快,不動聲色地啟動。如果按照黑哥提供的信息,這台電腦里應該隱藏着菸之的秘密。薰禾想到馬上就可以洞悉,微微有點緊張,屏氣凝神。

  漆黑的電腦屏幕上顯現出“Password:  ”的提示框。薰禾心裡一沉,知道菸之設了開機密碼。家裡只有兩個人,他竟然是從沒有對自己放過心。

  她試了菸之的生日,自己的生日,結婚紀念日,都不對。

  正在凝神組合,背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驀然響起:“要用電腦?”

  薰禾嚇得跳起來,扭頭看見菸之站在身後,像平時一樣淺淺微笑。薰禾只覺得高深莫測,看不透他的喜怒哀樂,勉強說:“突然想打遊戲,結果你的電腦打不開。”

  “打遊戲?”菸之看着她,微微皺眉,“你今天去哪兒了?”

  薰禾說,“我……去和惠珍吃飯了。他們兩口子最近都迷上網游,鬧得我都想試試了。”

  菸之說:“今天晚上有個飯局,明天你再玩吧。”

  薰禾柔順地答應,跟着菸之出門,裝作忽然想起似的說:“那你開機密碼得告訴我啊!”說著,心裡一陣緊張。

  菸之慢慢回過頭來,看着她:“密碼是:l-o-v-e-l-I-l-y。”

  薰禾用心記憶,忽然一愣:“Love Lily?”Lily,是她的英文名字。

  第二天菸之像往常一樣早早上班。薰禾打開了電腦。輸入開機密碼時,有種異樣感覺。

  菸之的電腦極為清晰簡潔,文件全都按類劃分,大多是工作相關的草案、資料,還有一些古典音樂的MP3。似乎沒有什麼秘密文檔,薰禾有些失望。

  秘密?忽然,薰禾心裡一動,打開“文件夾選項”的面板,果然,當下的設置是“不顯示隱藏文件”。薰禾改選為“顯示所有文件”。重新再查看一次,在D盤下找到了一個名為“mine”的隱藏Word文件。

  薰禾的心不禁咚咚跳起來。這裡面,很可能放置着菸之希望隱藏的東西。

  雙擊,對話框跳出:“請鍵入打開權限密碼:  ”

  薰禾咬住嘴唇。果然是處處謹慎的菸之啊!再次進入試密碼的階段。輸入“Love Lily”,結果顯示錯誤。生日依然不對。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那一天,在賓諾咖啡里。

  黑哥粗糙寬大的手指捏着警察證給薰禾看過,然後收起來,彷彿閑聊一般說:“真真所說的蘭姐,也是一個暗娼。據我們警方了解,你的丈夫顧先生,跟她固定交往了三年。一周前,蘭姐返回鄉下老家,就把顧先生介紹給了真真。”

  薰禾像兔子捧胡蘿蔔似的端着摩爾咖啡,熱氣氤氳在下巴前,戒備地看着黑哥。當一個人自覺空洞僵硬時,表情也就顯得磣人。

  黑哥神經堅固,絲毫不受她直愣愣目光的影響,大口地喝咖啡:“無論是蘭姐,還是真真,都是那種很低檔的,你明白?一百塊以內就可以搞定。而據我們了解,顧先生是MC公司的首席設計師,技術總監,薪金優厚。三年前他買下那座玫瑰莊園,上百萬的價格也是一次性付清。所以,這不是很奇怪嗎?顧先生即便要出軌,也可以找價錢和品質都更高的交際花,甚至可以包養……對不起,我只是作一個假設。”眼看薰禾的臉色越來越青,他抱歉地停頓了一下,掏出一張照片遞給薰禾,“這是蘭姐的照片。”

  薰禾心情複雜地接過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在滿樹的桂花下微笑。長發披肩,容顏溫婉清秀。菸之是有眼光的,他選中的女子,即使身在風塵也氣質清新。薰禾忽然瞪大了眼睛——照片中的蘭姐,並不是坐在普通的椅子上。雖然隔着擺放水果的石桌,仍然可以清楚看見,蘭姐坐的是一個輪椅!

  黑哥顯然明白她的驚訝,立刻解釋說:“蘭姐因為小兒麻痹症,左腿肌肉嚴重萎縮。”

  薰禾心中模糊浮現一個念頭,一時卻無法捕捉到:“那麼,那麼……”

  黑哥精亮銳利的眼裡,隱隱流露出同情。沒有回答,而是慢慢掏出一支煙點燃。繼續攻心:“顧先生在和你結婚之前,還曾經有兩次婚姻。你知道嗎?”

  薰禾顯得茫然,宛如聽天方夜譚:“不,他從來沒有提起過。”

  黑哥頗有深意地看着她:“顧先生在七年前第一次結婚,兩年後娶了第二任妻子。”

  薰禾竭力掩飾心中的不安:“是嗎?”忽然手一抖,咖啡濺出來,“難道……她們也都是……腿……”

  黑哥搖搖手中的煙:“不要急。我正在申請調看她們的檔案,過段時間才有結果。我跟你說這些的目的,是希望你能跟我們合作。你也希望能了解,你丈夫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吧?”

  薰禾倒吸一口冷氣,垂下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手中的咖啡杯上,抽泣起來。

  黑哥微微慌張:“你別哭啊!有話好說。”

  薰禾忍住眼淚的樣子顯得很狼狽:“你能不能直接告訴我,我丈夫他究竟犯了什麼罪?剛才你說的都是他的隱私,如果他沒有犯罪,警方是不可能調查他的隱私的啊!”

  黑哥頓了一下,安撫她說:“你別多心。眼下有個案子涉及到某個群體,我們只是想通過你丈夫多了解一下這個群體。你是個堅強的女孩子,一定可以幫我們的。”

  薰禾神情委頓,又被一種未知的惶恐攫取:“什麼群體?”

  黑哥目送薰禾離開賓諾咖啡,看見她在明媚陽光中縮起脖子,緊緊裹着風衣,不禁暗暗嘆息。忽然了解到親密無間的人有另外一面,當然覺得殘酷而難以接受。但實際上,他害怕刺激她過深,已經隱瞞了很多情況。

  手機響起,他接聽着:“哦,第五個失蹤者的屍體找到了?她的腿怎麼樣……也是左腿被截肢!他媽的!好,我馬上來!”他掐熄煙蒂,匆匆離開。

  薰禾覺得雙肩之間的背心,有來自北冰洋的冷寒之氣升起,心中的恐懼難以言表。

  電腦收藏夾里,有一個名為“devotee”的文件夾。薰禾點開叫“獨木橋”的網頁,這是一個論壇。很多人發布或轉貼照片,大多是殘疾的女孩。人氣最高的是一個網名叫“夢遊的月亮”的女孩,時尚美麗,拄單拐。還有很多交友帖,比如“願與××地區輪椅MM交友”之類的。

  這個陌生世界讓薰禾陡然間有些茫然。但她隨即發現論壇的登陸框里,自動顯示出最近一次的登陸名字:迷失圖騰。這是菸之獨自一人使用的電腦。這就是說,這是菸之在這個論壇的網名!薰禾搜索了一下“迷失圖騰”發表的帖子,發現他發言並不多,大多是在幫助別的網友牽線搭橋,發的兩個帖子,一個名為“烏城有左腿殘疾的MM嗎”,一個名為“大家來看我找到的MM的照片”。時間都是2002年,三年前。

  薰禾點進“大家來看我找到的MM的照片”的時候,發現自己拿鼠標的手有些發抖。

  屏幕上的圖片一點一點展開,赫然就是蘭姐清淡的笑臉。那時,她更年輕,也更秀麗。

  薰禾用手捂住嘴,內心恐懼,想要大哭大叫,奪路而逃。此時,她才真正相信黑哥的話。她全心依靠、自以為了解的丈夫,難道竟是一個心理異常的人嗎?

  門鈴聲於萬籟俱寂中石破天驚地響起,薰禾驀然回過神,連忙關了電腦,起身去開門。

  6點鐘,菸之和往常一樣準時回家,神情疲憊,慢慢地換鞋,等着吃飯。

  晚上,薰禾被“叮叮咚咚”的聲音驚醒,疑惑地披衣走出房間。無邊無際的玫瑰,在明亮的月光下閃着微弱的光澤。菸之在用榔頭敲着什麼。

  薰禾問:“你在做什麼?”

  菸之慢騰騰地回過頭來,兩個鏡片反射白光,嘴角冷笑:“我在給你做輪椅啊!”

  薰禾的血液頓時凍結,尖叫說:“我不要!我不要!”說著轉身拚命逃走。但菸之卻已經神秘莫測地擋在她面前,推着一個輪椅:“來吧!這是專門為你做的!”(待續)

  (南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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