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母親才懂母親

　　“我偉大的母親，是人間可敬的心靈園丁，她不辭勞苦，也不怕艱辛，勤於墾殖也勤於耕耘，勤於施肥和灌溉，勤於修剪割除，為了重整荒漠了的心靈苗圃，那串串的汗珠是第二號花實，深深的皺紋是迢迢里路；我偉大的母親，她期待美好的心靈收穫，她那臉上綻放着歡喜的花朵……”

　　《母親的笑顏》不經意間傳入我的耳中，悠揚而舒緩的曲調在我喜歡的歌手陳淑樺充滿溫情的歌聲中撥動我的心弦，讓我想起了母親，心頭一陣酸楚，連同溫暖、幸福的感覺，還摻雜着對長久以來情感上漠視母親的愧疚和懺悔。

　　關於母親，我很少提筆寫些什麼，不是因為她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村婦女無驚天動地、可歌可泣的事迹，而是因為被物質和利慾熏得奄奄一息的心靈幾乎麻木和僵硬，因為一雙如井底之蛙般的眼睛只在“一線天”的縫隙里看到一縷狹隘的天空，因為脆弱的心只蜷縮在靈魂的黑洞里無限地放大那一點點小小的傷痕，以至於把這個給了我生命、曾被人讚譽為天底下最偉大的女人丟棄在了人生的路邊。慶幸的是兒子的一聲啼哭讓我找回了自己，也找回了在人生的路邊獨自徘徊的母親，這一次，我用攥滿了懊悔的手緊緊拉住了母親，讓她時刻與我同行！

　　冬至的陽光拉長了流年的身影，我順着記憶的繩索慢慢下沉……

　　那是北方農村深秋的早晨，冷冷的霜靜靜的躺在路邊的枯草上，趁朝陽還未升起，仍戀戀不捨地享受着與路草的片刻溫存！村莊似乎還在熟睡，偶有農婦早起，可瞥見村內炊煙裊裊，不遠處傳來公雞時斷時續的“喔喔喔喔”打鳴聲……一個青年壯漢拉着一輛平板車，神色匆匆地行走在公路上，衣衫破舊，鞋子站滿了泥土。車上躺着一個農村婦女，身上遮着一床陳舊的棉被，面容憔悴，伴有掩飾不住的痛苦，嘴裡不時發出叫喊聲：“疼死我了，疼死我了……”漢子似乎有點不耐煩了，猛一扭頭對女人說：“別喊了，不就生個孩子嗎，丟死人了，再喊就不拉你去醫院了……”其實即將臨盆的女人已經疼了整整一個晚上，可是面對漢子的粗魯和暴躁，她卻感受不到一點一個男人對女人臨產前的安慰和體貼！也許漢子是在用一種近乎冷酷和絕情的方式表達着自己內心對於妻子臨產前的焦慮和無可奈何！

　　就在那個深秋的早晨，我的母親經歷了長久的陣痛之後生下了一個女嬰---我。我的出生並未給這個家帶來太多的喜悅，甚至還有些許的失望，因為在那樣一個村羅，人們幾乎無一例外的渴望男孩的降臨，因為除了靠他傳宗接代、光耀門楣外，生身之母的命運更是維繫在他的身上。爺爺望着農婦懷裡的女嬰，只說了一句：“是個女孩啊，那以後俺家這幾間房子就是老大家的了（因為女嬰的大娘生了一個兒子）”。虛弱的媽媽心裡一陣疼痛，眼淚夾在眼眶裡，只是自己悄無聲息地悄悄抹去！母親常常懷着憤憤的表情和我講述當時的情景，我不解也不屑一顧，直到我經歷了分娩之痛，才明白一個憨厚樸實的農村婦女孕育一個女嬰的過程中所經歷的身體和精神的陣陣之痛，那痛無處訴說只有默默承受！

　　父親常說，他和媽媽相親就是因為看上了媽媽的個子大能幹農活！婚後母親似乎用她勤勞的雙手和任勞任怨毫無怨言的付出證明了父親的選擇是那麼的正確和英明！記不起從何時起，常常在烈日炎炎之時，我隨父母一起來到田間地頭。一望無際的田，似火的驕陽，夾雜滾滾熱浪的風，被烈日暴晒而乾涸的土地，還有那似乎永遠走不到頭的田間土路，每次都會觸動我敏感的神經。

　　看着一個個春夏秋冬的無盡輪迴，我的內心會有種絕望和恐懼！母親的臉和胳膊由於長時間的田間勞作和烈日的暴晒而呈現黑紫色，母親手握鋤頭，一遍遍鋤着生命力極其旺盛的小草，不時揮手擦着額頭大顆大顆的汗珠，頭上頂着的浸水防暑的毛巾幹了又濕，濕了又干，這一幕就這樣一遍遍的重複着，永遠定格在了我童年的記憶里，心酸與悲哀、不舍與心疼猛烈地撞擊着我幼小的心靈！母親用鋤頭的利刃辛勤墾殖生活，更讓我早早懂得了生活的艱辛，更激勵我勤奮讀書，因為這是一個農村的孩子改變命運的唯一出路。

　　經過二十年的不懈奮鬥，我終於在這座城市有了自己的家，我終於可以挽着母親的胳膊走在城市的公園裡悠然的散步，終於可以帶著兒子和母親一起享受祖孫三代的天倫之樂，母親終於不用再去面對無休止地勞作和忍受烈日的暴晒。可回望這二十年，我並沒有給她太多的溫暖，更談不上盡了“媽媽的小棉襖”的義務。直到我結婚生子，做了母親才真正懂得了作母親的一顆心，於是我期望能用餘下的年華去彌補和報答母親對我的一片深情。

　　都市裡一直有這樣一群人，借用工作的名義將撫養自己子女的責任轉嫁給了曾經養大自己的父母，還有甚者雖已為人父母仍將手伸向了自己的父母，在我尚未為人父母時我鄙視這樣的人，可等我做了母親，我也恬不知恥地淪為這樣的人成為了“坑老族”的一員，雖然工作后我在經濟上一直補貼着母親，可含辛茹苦帶大我的母親又幫我帶了三年的兒子，兒子從出生到會笑了、會坐了、會說話了、會走路了、會講故事了、最後到上幼兒園了，母親一路辛苦毫無怨言，看着她鬢角漸增的白髮和那眼角漸深的皺紋，我的心情再也無法平靜，我終於做了一個決定---不管再苦再累，我自己帶兒子！

　　母親回老家快一年了，我和老公有些想念，想念母親在時幫我帶兒子輕鬆的日子，想念一下班就有熱騰騰的飯菜的日子，想念一下班就看到窗子里溫馨的燈光的日子，想起母親和兒子笑聲不斷的日子，想起很多，於是一個電話，母親就在前幾日回來了！那天坐在母親的跟前聽她說在老家的趣事，母親興奮有餘，“我和咱村幾個人每天飯後打牌，可有意思了！”我問都有誰，母親提起了幾個我小時候的小夥伴的父母的名字，我說：“打的結果如何，你贏的多嗎？”母親忍不住呵呵笑着說：“我和老曲一夥，每次只要她摸摸頭髮，我就知道底牌放黑桃了，她要是說說我的毛衣，我就知道放紅桃了……”，聽着她憨厚的笑聲，我的心裡既安慰也踏實，母親老了，老的像個小孩，一切都無需掩飾，只是寫在臉上。

　　她不期望名貴的衣物，只是會在穿上我買的衣服時，對別人說這是我女兒買的；她不稀罕山珍海味，只是會在吃我買的小吃時告訴別人這是我女兒買的；她不要貴重的飾品，只是會將一個我給的戒指視為珍寶戴在手上……這和炫耀無關，和虛榮無關，也許只是母親心底里對孩子的珍藏並時刻把幸福放在手邊和嘴邊！

　　不像有的人，從小和母親無話不說，親密無間，我從初中開始遠離家鄉在外求學，和母親的溝通和交流得並不多，母親不善言辭，只是會在開心時咧開嘴笑笑，直到兒子的來到，讓我體會到了母親對我對兒子兩代人無言的愛，更體會到了一個孩子在母親心裡的位置，我突然發現自己長長地歲月里忽視了她，將她隔離在了我情感的空間之外，想着堅強、勤勞、毫無怨言、善良的母親，我的懺悔之情無以言表！

　　寫此文，獻給母親即將到來的生日，儘管她看不到；寫此文，反省自己曾經麻木冷漠的靈魂，在自己體會做母親的艱辛中時刻提醒自己關愛母親！

　　（寫於2012年母親生日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