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哼哼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小景
“豬哼哼,施捨之謂,我看是恩賜吧,哈哈哈哈哈哈”。這是我很久以前的一條說說,時至今日我還是這樣認為。
豬哼哼是陝西地區的方言,我是在賈平凹的一篇文章里看來的,說的是成名后的賈平凹回到村裡有個農婦對他說你肥豬也哼哼,暗指貧賤的農婦本着一點小農的佔有慾想從達官顯貴的賈平凹身上得到一點好處。然而我的現實生活並不允許我對“豬哼哼”有着跟賈先生一樣的理解和感悟,我只能現實性地理解為那就是一頭豬在哼哼。
一頭豬在吃飽了之後在酣睡之前一般都會哼哼哼哼地叫着,農婦心裡尋思:“大肥豬啊,我不圖你那身膘,不貪你那身肉,你只要對我哼哼兩聲就算是施捨啊!”大肥豬隨即扯開喉嚨哼哼哼哼,接着鼾聲四起美夢紛迭。哼哼哼哼成了鼾聲的前奏,睡眠戰的先鋒。我有幸在鼾聲肆虐的宿舍一睡四年,於是我對它的理解就超越了施捨而成了恩賜了。
我不得不承認鼾聲有助於睡眠。我不得不承認鼾聲是高質量睡眠的保證。但凡一個正確的領悟,都藏着一番為外人道不明的痛苦,睿智的人一般只看中生活的積極面,而把來自黑暗中的痛苦當成磨鍊。我只是一個近似麻木的宿舍群居者。我一直放任着自己在鼾聲鋪滿的冰天雪地上赤足狂奔。我一開始就把我蒼白的睡眠切割,掩藏在鼾聲、夢話和屁聲不盡相連的縫隙里。每個清晨我都要把破碎的睡眠一一拾綴,然後像一個剛在戰場上得勝歸來的勇士一樣豪邁地走出宿舍門。
我們宿舍有六個人,只有我和另外一個不會打呼嚕,這畢竟是一件多麼可惜的事。剛開始鼾聲打得聲驚四座的只能算一位,漸漸的後面的自形慚愧也就跟了上去,到後來技藝精進了之後唯恐自己的聲音壓不住對方。每一個美夢的夜晚都是一場規模宏大的鼾聲大戰,放屁聲夾雜在其中經久不息,高喊衝鋒的夢話此起彼伏,無法參與其中的我每次都只好躲在被子里咀嚼着失眠的碎麵包屑。當然他們也有不和諧的時候,若是鼾聲剛響起時有人跟不上,他就會睡不着,無奈時他不得不起床一一搖動並口裡嘟囔着:“某某某,小點聲兒,小點聲兒~~”,也有氣急敗壞的朝着床架就是猛的一踹。我有幸在某個深夜裡聽到某人特別大的一聲響屁,為此那天晚上我偷偷樂了好長時間,因為我感覺得到那個屁是用很大力氣憋着然後迸發出來的,屁聲裡帶着無盡的憤恨,這是一個帶着思想的屁,睡著了的人是不會這般有作為的,於是我知道他的鼾聲是假裝的,他根本沒睡着。畢竟我們是在一心一意構建和諧社會的,當有人鼾聲起來后其他人為了和諧也要跟着起鼾,如果實在不能成鼾就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不久就睡著了,睡著了鼾聲就自然有了。我幾乎不會去踢床搖人,因為我早早明白你帶着情緒把別人從睡夢中搖醒是很不道德的,而且很少起到作用,更何況你用氣憤的頭腦去挑戰別人酣睡的身體是很不理智的。然而我也有衝動的時刻,某個深夜我因為第二天要參加一個考試,立起上身,用拽緊的拳頭狠狠給了床頭的鐵柜子一拳,我試着通過拳頭與鐵柜子碰撞時產生的聲響鎮鎮鼾聲,然而一點反應也沒有,該響的繼續響着,不甘於靜的卻也沉靜,唯一的事後證明就是那天晚上戴在我出拳的那隻手上的一塊別人送的表的錶鏈子斷了。也有某次大家聚會喝酒回來后我指着某人就說你睡著了不讓別人睡,你睡醒了也不讓別人睡。
誠然我只是一個自私地生活着的小民,並一直保有和享受着這份恩賜,我並沒有把簡單的生活調到評論他人功過是非的高度,並沒有因此而心生痛恨,也並沒有因此而攻擊他人,我只是單純地試着維護我脆弱的睡眠。我上大學之前是不知道失眠為何物的,大學里的失眠如同離鄉后的財富,夜夜任我盡情揮霍,失眠也從此明顯得如同荷葉上的露珠,我唯有在短暫的假期里努力找回曾經不會失眠的記憶。我並不是一個自閉的、不合群的人,我甚至一直給着別人一副樂觀、大度的形象,然而我也在另一面偷偷地培育着另一個自我,只是和那種把小野心和私慾寫在額頭的人表現不一樣而已。
痛苦不是痛苦本身,真正的痛苦是陷在痛苦裡的人發現了這種痛苦的處境卻無力改變。有人說我這種痛苦是自找的,我無奈。有人說我這種痛苦是可以解決的,說可以跟着鼾聲的節奏呼吸,或者幻想着把它當作睡前的音樂或伴奏,然而現實才是真的,好幾重的鼾聲令你無從選擇,你只能任混亂的節奏毫無休止的重複着,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就像那種嚴重失眠的人失眠已經成了他一塊心病一樣,簡單的數羊治療純屬扯淡。我日復一日的沉侵在現狀會出現改善的幻想里,我年復一年在關燈之後枕着音樂睡,任睡着后耳機的聲響毀傷我疲憊的耳膜。
我是一直不屑於那種發現了問題而在問題面前束手無策的人,好在我這個稱不上痛苦的痛苦只是我的個人問題。看了韓寒的一些書後,你會發現我們整個社會就像一場盛大的宴會,有音樂,有舞蹈,有食物,有事物百態,然而有人在宴會裡放了一個屁,周圍的人有的聞出來了,但他沒有放下手中的事情,唯有韓寒振臂高呼:“有人放了一個屁,非常臭!”於是附近有各種目光投來,有讚賞他敏銳嗅覺的,有靜待事態發展的,有瞧熱鬧的,韓寒接著說:“我聞出來了,那就是一個屁”,之後就無人說話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於有人按捺不住問“誰放的啊?”接着有人問“為什麼放啊?”有人問“我們怎麼辦?”韓寒不能作答,大家也就散了。與此同時,這個小圈子之外,宴會仍就進行着,音樂續着音樂,舞蹈接着舞蹈,社會照着它本有的規律前進着。一個人不要去對符合眾人意願的事情痛恨,明白的越多越痛苦,也不要去懷疑友情、親情和愛情。
凡有一人的主張,得了贊和,是促其前進的,得了反對,是促其奮鬥的,獨有自己發現了身處痛苦,而生人並無反應,既非同情,也無理解,如同置身毫無邊際的荒原,無可措手的了。我不想我的大學四年,回頭一看,只剩一片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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