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樹（三章）

　　◎秋葉

　　成熟的季節，她又給我講故事了。

　　她晃動美麗的影子，像藝人般旋起她的身段，獨特的舞姿引來了路人。

　　待我把音樂關掉之後，我們一齊坐在石板路旁的古柳下，陽光還很活躍，不象馬上就老的樣子；眼前是禾穗書寫的金和銅，大堤上走過的人臉紅的悅目，只是老柳的冠泛黃了——衰老的神態，偶爾飛鳥一枚枚從頭頂飄忽而來，旋即躲到避風的地方去了。

　　這個天地，這個時候，她好象思索情人的樣子，泛起苦澀，可我們並沒有離別啊，這一生只有我和你作別，我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和你廝守的；你不會老即使把我們拋到未來的年齡，我們也不會像古樹這般凄涼的，真的。我惶惑地看着她。

　　就這樣，太陽不知什麼時候歸巢了，橘紅的光正在收斂。我順便把她拾起，只拾起一枚，放在手心裡。時間啊，原來就是這樣，我又接近衰老了，時間，你像樹上的樹葉就好了，可你卻是落地的樹葉，不斷加厚，腐爛成為泥土，而我站在你的泥土上，離未來更近了。我仍把大堆的歡樂灑在上面，或伸出手掌等待葉的歸期，以致時間又加厚一層，就這樣，年年如是，周而復始。

　　人們每每拾起那枚枚葉片，放在書頁里，然後歡歡喜喜地離去。

　　每當歷史書寫了一個片段之後，留下的只是一些文字，科學走高一步，人也走到某種邊緣，替代我們的是新的一群，他們被新的事物吸引，去創造新的事物。然而，這時間是人創造的，一代人給一代人創造了生命——這便是最輝煌的傳記，延續下來的只是一些名字和那些綠生生的葉子了。

　　土地本是最公道的，人們吃着泥土，又被埋入泥土，土地記不住他們的名字，只是盡情容納着一切，腐爛的東西被根吸吮，長出了枝幹，長出了葉子。我們以及我們的後人相繼歸於泥土，最後留下的就是那樣一個生命的故事——一枚隨風飄舞的秋葉。

　　◎桃樹

　　夢中的你，穿了潔白的紗衣，輕盈地慢舞，像一隻美麗純凈的神鳥，落在我的肩頭，把幾片羽翎放在我嘴裡，系在我的耳上，映在我的眼睛中。

　　就這樣，我們共同分享着，街頭，橄欖色的寧靜。如水的往事轉過春天。

　　翅膀般張開的天空里，我們只是影子，我站在你的身下或坐在你的枝椏，影子開始重疊，重疊出的果實向秋天跑去。也許，你仍笑着走進我的夢裡，讓思念領着時光在我們的心之間翱翔，最後又重新組合成我們的影子。

　　黃昏時的散步，星夜裡的靜坐，在隆隆的車聲里，搖曳或顫動；寧靜——星空里沒有，月亮似一個白色的輪子從遙遠碾進心裡。滿街的人流，似洪水中的浮葉，旋轉着漸行漸遠，而矗立在人流中，越發感到孤獨。

　　你的孤獨翹望成白，翹望成風中的屹立，翹望成流水——我們總有一天會站在一起的，站在同一顆果子里，成為形狀一樣的果子結在桃樹上。

　　◎楓葉紅時的晚秋

　　黃昏斜躺在天邊，她欲睡的姿容好舒展。這正是楓葉紅的時節；馨香的晚風，漫過毛茸茸的天空，夢像露珠一樣棲在楓葉上。我的白房子仍是白白的，白色的門不停地翕動，牆壁上的誓言已睡去多年，從不問歲月在額頭留下什麼，即便不是鳥鳴隨便幾片羽毛也行啊——我楓葉紅時的晚秋。

　　浮雲寫的詩確覺浮淺，但心緒畢竟隨文字沉入遠山，沉入夢。這種沉寂的嘹亮，這不可泯滅的陶醉嵌入沉甸甸的落日，也讓這隨夕陽而來的晚風拂去一絲絲遺憾。

　　楓葉，你一定有很多話要說，但又無從說起，你憋紅了臉，看身邊的花結了果實，被秋陽壓彎，看自己是白白地過去若干年，無邊的悵惘沉重地落下，落下經年的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