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吻

　　父親苦苦哀求並以死相逼，非讓我嫁給趙田久做老婆。

　　趙田久是個孤兒，和我曾是同學，初中沒畢業就輟學到城裡給人打工。幾年下來竟有了近萬元的積蓄。這在我們這個處於窮山惡水間，只有二十幾戶人家的小山村裡，成了首屈一指的富戶。

　　我自幼喪母，和父親相依為命。幾年前，父親得了肝病，為了治病，多次從趙田久手裡借錢，日積月累，竟欠下他8000元錢。巨額的外債壓得父親喘不過氣來，眼瞅着還錢無望，父親便產生了讓我嫁給趙田久的念頭。

　　嫁給趙田久，我心裡是一百二十個不願意。因為我的心早有所屬，我和村裡的王波已偷偷相戀一年多了。可王波家比我家還窮，母親癱在炕上，父親氣管不好，一家人靠王波侍弄幾畝責任田為生。

　　面對父親的許婚，趙田久樂壞了。他當即表示，只要能娶到我，所有的欠賬一筆勾銷。我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流着淚跑出了家門。

　　我撲進王波懷裡，放聲大哭。聽了我的哭訴后，王波只能含淚仰天長嘆！此時，他家裡拿不出一分錢來。

　　父親見我堅決不同意，一氣之下竟上了吊，幸虧發現及時，才免了一劫。跪在一息尚存的父親身邊，我的意志徹底崩潰了。我咬着牙接受了父親的安排。就在結婚的頭一天晚上，我和王波在我們常常約會的槐樹林里抱頭痛哭。也就在這一天晚上，我把自己的身子交給了王波。

　　結婚後，趙田久對我非常好，百依百順，但我始終沒給過他好臉色。說心裡話，要不是我深愛着王波，趙田久應是一個不錯的男人。蜜月一過，他又回了城裡，在城郊一個離家三十多里遠的養豬場給人餵豬。

　　我和王波一直是藕斷絲連，常常暗地裡幽會。趙田久十天半月才回來一趟，也是來去匆匆。不久，我懷孕了，肚子一天天鼓了起來，為了給我增加營養，趙田久每次回來都是大包小裹的，每每這時，我心裡就湧上一種難言的內疚。

　　孩子出生的時候，正趕上雨季。我生了個兒子，一生下來，我頓時傻眼了。眼前的兒子頂着一頭和王波一模一樣的捲曲的黃頭髮，一看就是王波的。人們議論紛紛，我六神無主。王波倒是挺高興，他盼着我和趙田久離婚，他好娶我。

　　事已至此，王波竟毫無顧忌地出入我家。沒有奶水，他馬上就去買奶粉。當他拎着剛買回的奶粉從鎮上氣喘吁吁地趕回時，正和剛剛進門不久的趙田久撞了個滿懷。

　　趙田久臉色鐵青，照着王波就是狠狠一拳。王波急忙用拎着兜的手去擋，“噗”的一聲，拎兜破碎，幾袋奶粉散落在地。趙田久一把揪住王波的前襟，硬是將他拽到了屋外。霎時，兩個男人便絞到一塊了，都恨不得治對方於死地，嚇得我抱着孩子躲在牆角一個勁地哭泣。

　　王波體高力大，漸漸佔了上風。等他們被趕來的鄰居拉開時，趙田久已是鼻青臉腫了。他氣急敗壞地指着王波，恨恨地說：“小子，有種你就等着！”說完，他扭頭衝出了村子。

　　怕趙田久回來報復，夜裡王波留在了我家。他提心弔膽，我忐忑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父親更是唉聲嘆氣，無可奈何。

　　半夜剛過，我起來給孩子餵奶。奶水不多，我便讓王波給沖點奶粉。王波取過白天剛買的奶粉，還沒等打開包，就聽見一陣敲門聲。嚇得我渾身一激靈，王波拿了根木棍竄到了門邊。我們屏息細聽，敲門聲時斷時續，中間夾雜着喚我名字的聲音。是趙田久，我心裡一哆嗦，目光無助地投向王波。

　　王波沖我點點頭，示意不要怕。他悄悄伸出手，猛地一下子拽開了房門。隨着開門聲，一個人撲倒在屋地上。我定睛一看，嚇得尖叫起來。這個人正是趙田久，只見他滿臉傷痕，渾身是血地趴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氣。

　　“田久，你這是怎麼了？”我蹲下身子去扶他。他無力地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動他。他喘息了一會兒，才斷斷續續地講了發生的事情……

　　今天，趙田久一氣之下離開了家。天黑的時候，他趕回了豬場。一進場院，他發現一個豬圈旁，吵吵鬧鬧地圍着一堆人。他忙湊上前去，見人們圍着看的是二十幾隻昨天剛生下的豬崽子，現在這些豬崽子全都死了。一打聽才知道，因母豬奶水不足，老闆在商店裡進了一批嬰兒奶粉。可沒想到這是些假冒奶粉，豬崽子吃了后不到半天的工夫都死光了。一看到裝這種奶粉的袋子，趙田久心裡就是一緊，他一下子想起來今天看到王波買回的奶粉就是這種包裝。天哪！豬崽子都吃死了，孩子吃了還能好？他心裡雖然恨死了王波，可孩子是無辜的。一想到這條剛剛出世的小生命就要被這可惡的奶粉奪去時，他的心顫抖了。怎麼辦？連日的大雨衝垮了通訊線路，電話又打不通。救人如救火，他連晚飯也沒顧上吃，冒雨深一腳淺一腳地連夜往回趕。可沒想到半路上竟遇上了山體滑坡，一塊從山上滾落的石頭砸斷了他的一條腿。三十多里山路，竟有近十多里他是一路上流着血爬回來的……

　　趙田久的聲音越來越小，我“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聽到我的哭聲，他又睜開了眼睛，衝著我笑了笑，艱難地嚅動着嘴唇。我把耳朵貼在他嘴邊，就聽他費力地說了三個字：“我愛你！”然後頭一歪，便咽了氣。

　　我坐在地上，緊緊地抱着他慢慢變冷的腦袋，號啕大哭。再看王波，也是淚眼磅礴，一個勁地用拳頭打自己的腦袋。

　　我的心被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感所灼燒，是我害了他，害了這麼好的一個人，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哭着哭着，我低下頭，把自己的嘴唇壓在了他冰涼的嘴上，這是結婚以來我第一次主動親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