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之翼

　　很多時候，我會想如果那個時候我不是那麼任性，我們是否會執子之手到現在呢？可是人生哪有那麼多如果呢？

　　我們相識的那個雨夜，我是多麼狼狽啊，獨自一個人躲在雜貨店門口的路燈下瑟瑟發抖，兩隻眼睛死死地盯着鞋子，嘴巴倔強地咬着衣襟的一角，不去理會這個世界。你走過來說，“嗨”，聲音清亮如一汪甘泉，我抬起眼睛警覺地瞥了你一眼，然後繼續我的姿態。你好象覺得無趣，頓了頓又輕聲問，“這麼晚了，你怎麼不回家？”我有些憤怒了，“關你什麼事！”大叫着小獸一般奔進雨里。

　　雨水澆濕的石板磚路面異常光滑，我毫不費力地摔倒了，你跑過來拉起我關切地問，“你沒事吧？”我剛想甩開你，我們的目光同時劃過我流血的膝蓋，你說，“流血了……”我閉上眼睛，任由你背着離開。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暈血的毛病一直不曾該掉。

　　你把我背回了你家，你善良的媽媽收留了我。我閉着眼睛享受着你媽媽的溫柔，她叫你京生，有好幾次我差點睜開眼睛，因為，我也叫京生，可是我的媽媽卻從來沒有這樣叫過我。

　　第二天醒來，你拿着個畫板端坐在床邊微笑地看着我，我膽怯地閉上眼睛，把臉深深地埋進被子里，你有些無奈地扶我起床，撥開我凌亂的長發，溫和地說，“不要怕小東西，睜開眼睛吧。”你雙手捧着我執拗的臉，我感覺到來自你手心的溫度，一點點兒睜開眼睛，你拿過你的畫給我看，畫面上的我長了一雙潔白的翅膀，我不解地望着你，你說我多像一個纖弱的小天使，那麼惹人憐愛。你溫暖的笑容讓我的心變的柔軟，我看見你在畫板上寫下三個字——纖之翼。

　　我喜歡上了有你和你媽媽的生活，喜歡聽你媽媽叫你京生的聲音，喜歡你手把手教我畫纖之翼……喜歡得忘記爸爸正在焦急地尋找我。

　　我不怎麼說話，聰明的你很快猜到我是離家出走的孩子，於是你焦慮不安，你說你以為我是你一個人的了。只是看着你不說話，你還不知道，我每次離家出走都會到那個雜貨店門口等着爸爸，等着他路過時發現我，然後帶我回家，可是這一次你把我撿走了。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爸爸還是找到了你家，他又生氣又心疼地說，“京生，你怎麼這麼不乖……”我躲在你身後不出來，你像個大人一樣和爸爸交涉，直到我喊他爸爸了，你才依依不捨地把我交到爸爸手裡。

　　我們很快就見面了，原來我們在同一所中學念書，我讀初中部，你讀高中部。你像你的小哥們們炫耀說，這就是那天晚上我在路燈下撿到的小天使，她也叫京生哦。我一臉幸福地望着你，你的小哥們們就一陣鬧騰。我想從你背我回家那天起，我就喜歡上了事事與你有關。

　　你成了我們家的常客，甚至比我爸呆在家裡的時間還長，你使我由一個自閉的孩子變得活潑起來，即使一個人呆在家裡也不會想到離家出走。

　　那天你告訴我你叫京生，是因為在北京出生，又問我也是在北京出生的嗎？我不說話，眼淚大顆大顆地跌落下來，你嚇壞了，輕輕地把我攬到懷裡，十幾年了，我不曾對別人講過，我叫京生是為了紀念我的媽媽，她叫京，她在我出生的那一天被我殺死了……你糾正說那不是我的錯，那是意外，你說我這樣媽媽在天堂看到了會很難過的，我就忍住不哭。你撫摸着我的長發說，“你知道嗎？你是一個小天使，可是你的翅膀那麼纖弱，讓我來保護你好嗎？直到永遠……”你的眼神那麼堅定，我淚眼模糊地看着你，我不知道永遠是多遠，直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

　　你要讀大學了，你在國外工作的爸爸希望你到國外念書，你說，“小京生我喜歡你，只要你說大京生我也喜歡你，我就留下。”我毫不猶豫地對着馬路大喊，“京生，我喜歡你！”你知道我是喜歡你的，你還是故意要我說這個“京生”是大京生還是小京生？我不理你，我說我要吃奶油冰激凌，你說沒問題，買回冰激凌就要回答你的問題，我誇張地點點頭。

　　我怎麼會想到，這個問題我再也沒有機會回答你了。你拿着兩支冰激凌興沖沖地從馬路對面跑過來，一輛大貨車飛奔而來，我看到那兩支冰激凌在空中劃過好看的弧線，我站在那裡，竟不能動彈……

　　感謝上帝沒有帶走你，卻把你帶離了我身旁，你失去了記憶，不再認識你的親人和朋友，當然，也不認識我了。

　　我沒有勇氣去病房看你，每天放學后我都會在醫院的樓下等着你出來。三個月後，我終於見到了你，你已經基本康復，我走到你面前站定，數秒，然後離開，你的眼睛里寫滿的只有困惑。

　　你還是要出國了，爸爸帶我去機場給你送行，當著所有人的面，我抱着你哇哇大哭，你有些不知所措地望望你媽媽，又看看我爸爸，你說，“乖，不哭了。雖然我不記得你是誰了，可是看到你難過，我的心就生硬的疼……”

　　京生，就在今天我收到了你出國后寄來的第一封信，竟然是纖之翼，還是那三個字，畫面上的那個天使卻不再是一個纖弱的孩子，她已經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