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誰舞蹈

　　一

　　新世紀的第一個初秋，我帶着對大學生活的一絲絲懷戀，帶着與女友最後一次熱吻的苦澀，帶着一紙薄薄的文憑，走出了大學的校門。在家鄉作短暫的停留後，我來到這座南方的城市，在一家國際貿易公司找到一個感覺不錯的職位，薪水足夠讓我穿Adidas和NIKE，上星巴克。

　　我在離公司僅一站路程的一幢單身公寓，租住了公寓頂屋的一居室，我喜歡頂層，每天樓上樓下的運動，可以讓我保持健壯的體魄。作為一個單身的男人，我知道俊朗的外形與健康的氣息，對男人是多麼的重要，這是攻擊美女的第一銳器。

　　在這公寓的第一個夜晚，我徹夜未眠，每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我都有那麼幾天痛苦煎熬的適應期。睜着雙眼終於熬到了天亮，我起了床，打着哈欠，拉開白色的窗紗，推開窗門。正對面公寓的樓頂上，有一道美麗風景，直向我的眼睛逼過來。

　　樓頂上，一名女子在清晨淡淡的白光里翩翩起舞。舞者是一個風姿綽約、嫵媚動人的骨感美人。只見她的長發在晨風中飄蕩，雙腳邁一字跨步，婀娜的身體后傾，從腳到頭如波浪一樣的抖動着，雙臂隨着軀體的動作協調地揮動。整個的人柔若無骨，動如春風，雙眼盈水，顧盼生輝。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對面，成了一個傻子，氣息全無卻心跳加速。她靈動的舞姿將我的魂魄吸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魔瓶，讓我成了一個魂不附體的空殼人。

　　第二個晚上，我依然睜着眼睛，茫然的盯着天花板。而且那個晚上，我的眼睛卻多一泓內容，盛裝的她在我瞳孔里揮動着水袖，舞蹈至天亮。清晨，我急不可待的起了床，推開窗門，看見對面的樓頂上，她已經在舞蹈，她彷彿是從我的瞳孔里跳到樓頂上的。這難道是一種幻覺？

　　第三個晚上，我出乎意料的睡著了，但她卻在我的夢裡不停的舞蹈，衣袂飄飄，長袖曳地。當我醒來時，太陽已經曬着我結實的胸膛，我心急如焚起來，推開窗戶，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她沒有在我的視線中斷開，依然在那裡忘情舞蹈。

　　每天清晨，觀賞她的舞蹈成了生活中最為重要的內容。

　　一個無霧的清晨，正在舞蹈着的她，突然目光向我的窗戶射過來，我全身如電擊一般地呆住了。她停止了舞蹈，微笑着向我揮揮手。我也朝她揮揮手，臉上擠出燦爛的笑容。

　　從此，對面的美女進入了我的夢境中。有時候，我半夜中醒來，往對面的窗戶望去，妄圖找到她的窗口。但在黑夜的籠罩之下，一切努力都是枉然的。只有每天清晨，她的舞蹈在繼續，我的觀賞沒有停止。一幢樓房的距離，將我們隔成兩個陌生人。

　　二

　　一天晚上，我在路口等的士。一輛的士停下來，我拉開車門剛要上車，一個女子旋風般的擠了過來，隨之有一個婉轉的女聲不容分辯地說：“我先走，我要參加演出，我要遲到了。”我轉身一看，原來是她。我說：“好吧，我們一起上車。”

　　這是我等待已久的機緣，我不會讓它就此從我的生活中流失。

　　她上了的士後座，我也上了後座。車子由緩漸快，載着我們步入快車道，穿梭在大樓叢林的溝壑間。車窗外人流如織，繁華似錦。

　　兩人坐在狹小的後座，這是我第一次與她近距離接觸。她向我粲然一笑說：“謝謝你。”我說：“沒事，我天天免費看你跳舞，今天打車我請客。”

　　我們相視一笑。車內有一種曖昧在遊動。我們心的距離一下拉近了，彼此彷彿是心有靈犀的情侶。

　　這種感覺讓我有一些陶醉。

　　到了市藝術劇院。她下了車說，今天我請你繼續觀賞我的舞蹈，還是免費。

　　我第一次被舞台藝術深深地感染了。

　　當我們從藝術劇院出來后，我對她說：“你跳得真好！”

　　她只是笑笑，無言。天上星漢燦爛，城中華燈輝煌。

　　我們在林陰道上漫步，我們默默地走着。我多麼希望時間就此靜止，成為永恆。她的身體微微向我傾着，我們之間僅隔一指的距離。

　　我似乎感覺到她的孤獨，禁不住捏住她的手。她沒有拒絕。

　　我們在一個咖啡屋裡坐下。在美國音樂的低吟中，我發現她的眼裡有淚光在閃動。我們的眼睛互相注視着，我知道有一種愛情的渴望在互相交織。

　　那一夜，我來到她裝飾豪華的房間。

　　那一夜，我沒有回自己的公寓。

　　三

　　從此，除了星期六，我的每個晚上，我都是在她的房間里度過的。

　　她說星期六要準備舞劇的事情，要我別去打擾她。

　　最最讓人感動的是她經常自己動手下廚，不一會兒，桌子上擺滿了香噴噴的飯菜。在她這裡，我有一種家的感覺。

　　有時候，我會來到廚房，擁抱着她的細腰。她將煤氣灶關了，轉過身，與我瘋狂地親吻。我把她抱進卧室，在大床上將她剝得一絲不掛，瘋狂地做愛。

　　然後，我們相擁在一起，默默地聽着彼此的心跳。

　　她依偎在我懷裡，面若桃花，一副幸福而滿足的樣子。

　　她問我：“你愛我嗎？”

　　我說：“愛。”

　　“有多愛？”

　　“愛你愛到骨頭裡，愛你愛到血液里，如果你答應，明天我就娶你。”

　　她伏在我身上，熱烈的吻着我，吻着我。

　　我感覺到，一滴滴液體在我臉龐着落。那是她溫熱的淚珠。

　　清晨，我與她一起來到公寓的頂樓，她在踩在隔熱層的水泥預製塊上，舒展着身體，不停地舞蹈。我則在旁邊站着，看着她。

　　她經常為我購置許多領帶呀、剃鬚刀呀、男人專用洗面奶呀等貴重的男人用品，放在房間里。她每次給我的東西，精緻至極，品位宜人。

　　我是這個城市裡的高薪一族，可每當接受她的饋贈，我心裡總有一絲感動。

　　我看着她的眼睛，說：“謝謝你。”

　　她一下鑽進我的懷裡，柔聲說：“謝什麼呀？”

　　有一個夜晚，風雨過後，她躺在我懷裡，緊緊地抱着我，說：“你認為我們會天長地久嗎？如果你有一天發現我不可愛了，你還會愛我嗎？”

　　我捏着她的鼻子說：“只要你不背叛我，我會永遠愛你的。”

　　她聽了我的話，眼圈紅了，雙肩不停聳動着。我將她的身子扳過來，我看見她的臉上已經滿是淚水。

　　我將她緊緊的抱着，我說：“不要哭了，真的，我會用心愛你一輩子的。”

　　她將臉貼在我的臉上說：“假如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這麼完美，你還愛我嗎？”

　　我說：“我還愛你。”

　　她說：“謝謝。”她找到我的唇，我迎了上去，我們熱烈的親吻着，親吻着。我吻着她的唇，她的臉，她的頸，還有她的淚。我們好像是生離死別，彷彿彼此要把對方吸入自己的心裡，骨髓里，永遠永遠封存起來。

　　第二天醒來，身邊的她已經不在。

　　我起了床，發現電腦開着。我湊過去，裡面有她的留言。

　　華：

　　天亮了，關上門，你就走吧。你忘了我吧，你走進我的生活越深，你就會越失望。我不願意讓這種美好的感覺就此消逝，只有分離，我們之間才能成為一種永恆的美麗。我不會懷疑你對我的愛，與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人生中最為美麗的時光，你將永遠鏤刻在我的心裡。

　　愛你的娟

　　四

　　就這樣分離嗎？這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在我的潛意識裡，我們缺少的就是一張紅色的紙了。我已經認定，她是我的幸福之源，我的奮鬥為了她，我的成功只有贏得她的笑容，才是最有意義的。

　　那天，我坐在辦公室，無心做事，心裡總是想着她的留言。

　　難道我對她的愛還不夠溫度，還是我的愛已經將她熔化，讓她變成了再也不能凝固的水,找不到停留的心潭 我百思不得其解。

　　下了班，踏着星光，我以百米衝刺的速度，來到她的房前。我一下一下的敲房門，而她的房門卻久叩不開。

　　第二天下了班，我依然來到她的房門前，敲門，沒有迴音。我透過門縫，往裡面看，只見一團漆黑。

　　她成了我心中的一個謎團，這個謎團我無法破解，而且讓我徹夜難眠。

　　從此，清晨再也不能看到她的舞蹈。

　　有時候，我趴在自己公寓的窗台上，目光如熾，盯着對面公寓她的房間，在暗夜裡尋找她的身影。而她的窗戶卻久久沒有燈亮，一如我的心沉入黑暗的深淵中。

　　沒有她的舞蹈的日子，我的身軀如殼，靈魂出竅，無所傍依。

　　她去哪兒了呢？她為什麼這樣匆匆地走，不辭而別？她還會再回來嗎？

　　一個月後的一個夜晚，她的房間終於燈亮了。我將自己房間的燈滅了，在夜色的掩護下，我看見只穿着蕾絲胸罩與粉色三角褲衩的她，躺在一個油光滿臉的中年男人懷裡，一如小鳥依人。她嬌妖地與男人說著話，男人時不時將嘴湊到她白白的臉上，親吻着。

　　我眼睛一黑，跌坐在地上。許久，我才醒過來，直想大哭。

　　待我再一次站起來的時候，我看見他們手牽手進了卧室。

　　對面的燈黑了。我知道，那張我與她纏綿過的大床上，將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我心跳如兔，一種抽心撕肺的痛楚涌了上來，如劍一般地刺進心的深處。

　　我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痛不欲生。

　　我伏在窗台上，淚水模糊了雙眼。

　　當我抬起頭時，對面的燈亮了。

　　那中年人從床上坐了起來，狠狠地抽了她兩耳光。然後，他穿好衣服，摔門而去。

　　赤裸着雪白身體的她，坐在床上，雙手掩臉嚶嚶地哭泣。

　　五

　　第二天，我搬出了這幢公寓，離開了這座城市，來到南方的另一座城市開始了新的生活。

　　我還是在一家國際貿易公司上班。

　　在美女如雲的公司里，我心如止水，任何一個女人的暗示與誘惑都激不起我心中的微波。

　　每當夜幕降臨，我的心卻瘋狂的長着思念的茅草，被渴望折磨得精疲力竭。

　　我知道，她在我心中烙下了一個與血肉相連的印記。我還在思念着她。

　　白天，我一身塵土不染，體面地出現在公司的寫字樓，忘我的工作。

　　半年後，我榮升為公司業務副經理。

　　公司美女們的裙子在我眼前越穿越短，胸越露越低。

　　前不久的一天夜晚，從一個咖啡屋出來，路過一書攤，一本雜誌的封面吸引了我。封面美女不就是她嗎？我買下了這本雜誌。

　　雜誌里有一篇關於雜誌封面主人公的文章，題為《我為誰舞蹈——一個舞蹈巨星的真情告白》，文章講述了她的成長與情感歷程。來自雲南邊陲的她，自幼喜歡舞蹈，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她來到一個南方沿海的城市尋夢，歷經坎坷一無所成。當她每個星期六與一個歌舞劇導演在她的出租屋裡幽會，成了他的情人後，在導演的安排下，她開始走上舞台，嶄露頭角。就在她的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她認識了一個每天清晨痴痴看她舞蹈的男子。她感覺到只有他才是她的真實欣賞者，最能讀懂她的心，最能給她生活的快樂。他們開始戀愛，並進入了短暫的愛情之旅。為了挽救自己的愛情，她與導演進行了最後的決裂。當她再一次在清晨舞蹈時，卻發現那雙痴痴的眼睛已經不見了……

　　我的眼淚禁不住掉了下來。

　　淚為她流，還是為曾經擁有的美好感覺而流，我找不到答案。

　　第二天，我又提着簡單的行囊，開始了新的流浪。我要去尋找那一個雕刻在我記憶中，永遠不能抹去的舞之精靈，讓她在我的夢裡繼續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