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那個晚上，在同學的生日宴會上，雨佳認識了比她高兩屆的男生小君。其實他們在學校的圖書室里已經見過的，只是雨佳從來沒有注意過小君，每一次雨佳從小君面前擦身而過，小君總是眼睛離開書本，一直目送着她走遠。眼裡流露出一種異樣的光芒。

　　雨佳是個文靜、性格內向的女孩，在某些社交場合總是顯得有些膽怯羞澀。宴會上，同學們都頻頻舉杯，雨佳與小君的目光碰在了一起，雨佳心撲撲的跳着，霎時羞紅了臉。同學們都熱鬧着，沉浸在歡樂的氣氛中，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變化，晚餐用過，大廳里飄起了優美的鋼琴曲《夢中的婚禮》，男女同學都雙雙步入舞池，陶醉在美妙的音樂中，柔和的燈光伴着高雅的樂曲，讓人無比的享受。雨佳在一張靠牆的沙發上剛坐了下來，一隻修長白皙的手伸到了她的胸前，還沒等小君說什麼，雨佳就有些慌亂地說：“對不起，我不會跳舞的”“沒關係，我帶着你，我們慢慢來”在小君的再三邀請下，雨佳怯怯的隨着小君走進了舞場，融入了美妙醉人的音樂中。雨佳的確不會跳，總是踩了君的腳，連連說著對不起，她幾乎想逃出這個地方了，可君卻緊緊的抓着她的手，耐心的教她，沒有一點不耐煩的意思，她握着他的手，她感覺到了他手中的力量，像火一樣的熱情，讓她簡直要窒息。她偷偷地看了看眼前的小君，帥氣的臉龐，烏黑濃密的頭髮梳着漂亮的髮型，她的心跳加速，臉上掠過幸福的笑，她咬了咬嘴唇，她知道，自己已經對這位帥哥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好感，她預感到，他們之間將要發生些什麼……

　　舞會結束已近零點，同學們都帶着滿足，噴着酒氣漸漸地離去，消失在夜幕中。雨佳也背起了背包走了出去。外面涼爽的秋風搖曳着，吹響了樹葉，發出一陣嘩啦啦的響聲。酒精在慢慢地散發著，身上似乎感覺到有些冷了。滿天的星星一眨一眨的，是那麼的安靜。她看看四周，夜已沉沉的，只有幾家飯館傳出吆五喝六的划拳聲，還有幾盞路燈發出昏暗的光。後面響起了皮鞋有節奏的啪嗒啪嗒的聲音，“雨佳，太晚了，還是我送你回學校吧！”小君說著，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雨佳的身上。雨佳想說不用了，可嘴唇動了一下，卻沒有說出來。只拿感激的眼神看了看君。眼裡似乎閃着淚光。是啊，這樣的年齡，這樣一個夜晚，她特別需要這樣的關心，她無法拒絕，無法阻擋這令人陶醉的誘惑。也許誰也無法拒絕。她們挨得很近，在風中行走着，學校不遠，轉過一個彎，往前走幾步，在十字路口向左拐就到了。小君一直把雨佳送到學校門口，門衛的大爺還在那兒徘徊着，看到佳，忙打開門，親切地，又有點不放心的說，“閨女啊，以後出門可要早點回來啊，太晚了不安全的。”“我記住了大爺！”雨佳快步走向宿舍。小君一直在學校的門口看着雨佳走進了樓門，才轉身慢慢走回自己的家。君就住在這座城市裡，他本來也可以住校的，可父母親怕孩子在學校受苦，硬是讓孩子在家裡住。他生在一個高級知識分子的家庭，父母的文化、身份、地位給了他先天的優越感，家庭的熏陶在小君身上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作用，這個男孩在學校里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明年就要大學畢業了，父母準備送他到國外繼續深造。

　　上樓梯時，小君的手機收到一條信息：“君，謝謝你送我，也謝謝你陪我度過了一個難忘的夜晚”小君的身體感覺到發熱，他情不自禁的對着手機吻了一下，打了個響指，蹬蹬蹬上樓去了。

　　雨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滿腦子都是昨晚的畫面，她一遍又一遍的回味着跟小君的接觸，她感到溫暖而幸福，她在心裡對自己說，“感謝這次宴會，感謝這個夜晚，讓她找到了心愛”。

　　以後的幾個月里，她們倆的關係更加親密了，有了小君的關心，雨佳在學習上更加勤奮，總害怕自己不夠優秀配不上君。君有時家裡媽媽做了好吃的就帶一些給雨佳吃，有時也喊了雨佳到家裡吃。雨佳的性格雖然有些內向，但特別懂禮貌，每次去君家裡總要買點禮物送給老人，對叔叔阿姨也十分尊敬。她從他們家的陳設、氛圍已能明顯感覺到這家的書香氣息。這是一個有着濃厚的文化底蘊的知識家庭。她不禁對自己的身分有些自卑了，雖然爸爸也是教師，但只是小學的民辦教師，跟小君的父母相比，相差太遠了。但這只是雨佳自己的想法，別人都無法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一年過去了，小君畢業了。帶着自己的夢，帶着父母的期望，飛向了遙遠的英國。他對雨佳說：“佳，等我回來，我完成了學業我們就結婚，一起創業！”雨佳用力點點頭，努力不怕眼淚掉下來。她堅信君是愛她的，一定會回來。

　　君走後的第二十八天，雨佳收到了君的第一封來信。信中有一段話是這樣寫的：

　　佳，我親愛的寶貝，好想你。此刻雖然身在異鄉，可心卻依然在你身邊。沒有一分鐘不想你，這時的環境雖然不比國內差，但沒有你的陪伴，我的內心始終是孤獨的，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不知道該飄向何方……

　　雨佳是噙着淚讀完這封信的,一字一句都像要刻在心裡,讀得很慢.她鋪開信紙,趴在床上開始寫回信:

　　親愛的君,讀了你的信,我的心都要碎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其實我也何嘗不是無時無刻的想着你，做夢都經常夢到你，醒來就整夜的失眠。可是，親愛的，我們要堅強，你不能總這樣下去，你要把注意力放在學業上，多學習知識，因為像你這樣的機會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的，乖，聽話，不是說好了，我們要一起創業的嗎？為了我們的約定，你一定要挺下來，你的佳永遠都支持你，永遠都會愛着你。等你回來……

　　雨佳一口氣寫完了這封信,裝好了信封,看着君的名字,心裡好一陣溫暖,她把信久久地貼在胸口,閉上眼睛體味着這份來之不易的幸福。然後長舒一口氣，下床飛快地向學校的郵局跑去，她的心裡充滿了希望，像小鳥一樣快活。

　　每到傍晚，校園裡都是一雙雙的情侶，快畢業了，都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佳卻把自己關在宿舍里，讀着厚厚的書，背誦着一個又一個英文單詞，她想，等君回國，也許就成英文通了，她也不能落後。儘管她現在的英文水平已經學得很棒了。

　　雨佳不知道，她的夢想將要被一個個無情的粉碎。像是命運跟她開了一個致命的玩笑。

　　陰雨綿綿的七月，雨佳畢業了。帶着希望，帶着憧憬，也帶着留戀離開了陪伴她四年的學校。一切都是熟悉的，一草一物，閉上眼都能知道哪是哪，一切又似乎都是陌生的，各自忙着自己的未來，不再親切，不再溫暖，滿校園都是浮躁的空氣。同學都互相留下了祝福，留下了聯繫方式，然後各奔東西，尋找屬於自己的新生活。好多同學都通過父母托關係、送禮而找到了滿意的工作。但雨佳遲遲沒有向父母開口提這些事，她了解自己的家庭，自己上學的費用都是父母省吃儉用，東挪西湊拼夠的，上哪兒找錢送人啊。關係？禮物？都見鬼去吧。佳為自己下了決定，“靠自己，我就不信，憑着幾年學到的知識會找不到工作”接下來，她拖着行李，一家家挨着找工作，一次次碰壁。她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世道，沒有錢，沒有社會關係辦事都是如此的難。最後，她終於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館里找到了一份洗盤子的工作。一天包吃包住15塊錢，常常是從早干到晚，幹完了就倒頭大睡。她幾乎絕望了，她甚至懷疑這是不是在夢中，她瘦了，紅潤的臉蛋顯得蒼白了。一個月有兩天的輪休，只有這兩天，她才會找回自己，翻出她的書學習，想着她的君。她突然發現，這段時間她一直忙於找工作，似乎好久沒了君的消息。也就是在這個深夜，佳拖着疲憊的身體剛剛進入夢鄉，一陣急促的電話聲響起來。“佳，是你嗎？”“君？”“佳，你變了，你告訴我，為什麼我寄了好多封信你都不肯回呢，你不愛我了嗎？這到底是為什麼？”“信？君……”沒等雨佳說完,電話那頭又響起小君的聲音“你快告訴我！”“君，你在說什麼，你什麼時候寄信了，我一封也沒有收到啊，你在信上說什麼了，你把信寄哪兒了？”“我還按原來的地址寄過去的，好多的思念都寫在裡面”“君，你聽我說，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找工作，本想安頓好了再告訴你的，沒想到”“別說了，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我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要跟你說”“什麼？”“佳，父母要逼我跟另外一個女孩子結婚了，我們該怎麼辦？我都要瘋了！”後面說的什麼，佳沒有聽進去，她記不清自己是怎樣掛掉電話的，她沒有想到，半年後的第一次聯繫居然是這樣的情形，她哭了。記不清她在多少個夢裡與君重逢，突然驚醒卻不見了君的影子。為了君，她一直留在這個城市，她要等他回來，可現在——她不等天亮就抓了一件衣服跑了出去，她要找回君給她的信。平時坐車10分鐘的路程她卻很快跑了過去。可是傳達室里沒有熟悉的大爺的身影，只有一個20多歲的小夥子，他很有禮貌的問：您好女士，請問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原來門衛的大爺呢？”“哦，他生病了，前段時間已經辭職了，他的工作由我來接替。““請幫我查一下，有沒有從英國寄給雨佳的信？”“對不起，我剛整理過，這兒只有幾封，都是國內的信，而且也沒有寄給叫雨佳的信。”小夥子突然想起了什麼，對雨佳說：“我想起來了，兩月前原來門衛大爺走的時候，學校讓清理過離校學生的信件，恐怕會有你的……”

　　雨佳失望了,倒退了幾步，立時轉身跑開了，只留下站在原地有點莫名其妙的小夥子。回到住處，雨佳發了一條信息給君，馬上去網吧，上聊。

　　登錄了，君的頭像已經在焦急的閃爍着，雨佳用鼠標雙擊了君的頭像，桌面上跳出來一大段留言：“雨佳，你來了嗎？親愛的，你讓我等得好苦，你知道這段時間我是怎麼過來的嗎，想你，卻沒有你的消息，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可寫的信如石沉大海，我幾乎都絕望了。半年前，媽媽寄給我一張女孩的照片，那是爸爸戰友的女兒，醫科大的碩士研究生，比我大一歲。”君頓了頓，“佳，你來了嗎？你在聽嗎？”雨佳看着屏幕上君的一段段文字，放在鍵盤上的手許久都沒有敲出一個字。她不知道從何說起。“君，我在聽”雨佳敲上了幾個字。君訴說著自己的苦楚，“兩家父母已經商議過了，他們讓我跟她先訂婚，等我畢業回國再結婚…….半年了,我一直被這件事困擾着，佳，你知道的，我愛的人是你啊，可父母說如果我不答應，就要跟我斷絕關係，下周四就是我跟她訂婚的日子了，佳，我們該怎麼辦，你快想想辦法，你知道的，我愛你，我只愛你！”“君，你讓我好好想想，給我點時間好嗎？你知道，事情來得太突然了，我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的。”“佳，我等你回信。”

　　走出網吧已近中午，她沒有回住處，也沒有跟老闆請假，這些對於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她獨自一人在林陰道上徘徊着，下班的自行車摩托車不停地從她身邊擦過去，一陣陣“刺耳的呤呤聲。她機械地躲着車子，很快街道上就冷清了，空氣中散發出誘人的香味，雨佳感覺到有些餓了，從早上到現在沒有吃一口東西，此刻，她在心裡盤算着只有一件事，她要去跟君的父母談談，不管結局如何，也不管她的舉動是錯與對。雨佳向著馬路旁邊的一排吃食店環視了一下，然後走進了一家小吃店。店很小，裡面的人卻不少，幾乎坐滿了，雨佳看着旁邊一個人起身擦了嘴走了出去，就在那張桌子旁邊坐了下來，要了一小碗炒麵。桌子似乎有些油膩，幾隻蒼蠅停在了桌邊，在桌上爬來爬去，時而用兩隻腳擦着那雙突出的紅色的圓眼睛，霎時又飛起，落到另一處地方。雨佳就這樣獃獃地盯着這隻蒼蠅，等着她的那碗面。一會兒，一個穿着同樣油膩的看不清底色的衣服的男人端了一碗面送到了雨佳的面前。一股誘人的香味飄來，肚子里咕咕叫，雨佳從筷盒裡拿了一雙筷子，用餐巾紙使勁地擦了擦，然後埋頭吃了起來。也許是炒麵的味道還不錯，也許是雨佳太餓了，很快碗就空了，她擦了擦嘴走了出去。

　　雖然節氣已過了立秋，但天氣依然很悶熱，雨佳向著那個似曾熟悉又非常陌生的住宅樓走去。

　　小君的父親跟麗莎的父親，也就是那個將要跟小君訂婚的女孩的父親是出生入死的老戰友，特別的親，不幸的是，在那一年對越南自衛反擊戰中，為小君的父親擋了一顆子彈，而他卻犧牲在戰場上。這件事在小君父親的心裡一直是塊心病，麗莎那時候還小，不知道關於父親的事，母親就是在那時候扔下麗莎，一個人去了南方，這個可憐的女孩是在姑姑家長大的，為了心裡那個永也解不開的疙瘩，君的父親一直培養麗莎上學，比自己兒子都重視。麗莎比小君長一歲，父親心裡早已打了這個主意，他認為只有這樣才能減輕一些對麗莎的父親的愧疚，他要讓麗莎真正成為自己的一家人，讓她過上跟小君一樣幸福的生活……

　　當雨佳聽完小君的母親對她講述的這些故事以後,她心裡的委屈已經煙消雲散了。她想，自己再苦也沒有麗莎苦，就算自己跟君不能在一起生活，她也認了。雨佳一直在專心的聽着這些近乎離奇的故事，小君媽媽遞在手上的茶水已經冰冷了。“孩子，讓你受委屈了，不是我們要傷你的心，如果不這樣做，我們一家都對不起麗莎的父親……”小君的媽媽似乎有些激動,聲音都顫抖了。臨走，小君的媽媽從抽屜里拿了一張卡硬塞在雨佳的手裡，“好孩子，是阿姨對不起你，這裡有4萬元錢，你拿去用吧，就當是我們一家對你的補償，以後你還可以經常來家裡玩，還像以前一樣。”雨佳含着眼淚謝絕了，她本來可以不哭，可聽着阿姨真誠的話，心裡還是酸酸的，忍不住哭了。

　　雨佳走了，帶着她的行李遠遠的離開了這個讓她嘗過酸甜苦辣的城市，她給君在上留言了，誰也不知道她說的什麼。接着她很快去營業廳辦了一張新的手機卡，那張伴隨了她四年多的卡劃了一個美麗的弧線，輕輕地落進旁邊的垃圾箱。她想自己應該消失，永遠的離開君的生活。

　　她踏上了開往深圳的火車，那是自己嚮往已久的美麗城市，有了自己上次找工作的經驗，她不再盲目，在擁擠的人才市場憑着自己流利的英語應聘在一家外企，在這裡，她好像找到了自己施展才華的地方，如魚得水，很快就成為這家公司的主管。她還留着她的那個習慣，晚上常常學習到深夜。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事業固然重要，但家庭更應該成為一個主要問題來考慮，然而這個個性極強的女孩卻始終把一個個優秀的男士拒於千里之外。

　　馬上有一筆大的業務等着雨佳去北京搞定，雨佳已經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出差了，每次都是馬到成功，這一次，公司已經承諾，如果拿下這筆生意，回來就升她為副經理，也算是公司的二把手了。世界真是太小了，或者是緣分還沒有結束，在卧鋪車廂里，雨佳再一次與君不期而遇。雖然這兩年兩個人都有變化，但憑着感覺還是認出了對方。兩個人目光相遇的那一瞬間，似乎已經傳送了千言萬語。在言談中，雨佳得知小君已經在兩個月前離婚了，兩歲的兒子跟着爺爺奶奶生活，自己開的公司也因種種原因無心經營而倒閉。麗莎什麼都沒帶，只說是兩人要分開，沒有戰爭，只因兩個人的世界不同。雨佳就這樣和君對視着，可始終沒有談到他們倆的事，她在想，也許此刻跟君做朋友更合適一些。命運就是這樣捉弄人，原本可以幸福生活在一起的兩個人卻被毫不留情的拆散。多想回到從前，可是，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望着車窗外箭一般掠過的風景，雨佳分明感覺到了心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