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隱情

　　山中的雪，不下則已，一下就大如鵝毛，鋪天蓋地。

　　晌午過後，派出所楊所長正在辦公室里整理檔案，電話鈴聲驟然響起。

　　楊所長接完電話，臉上泛起了一副神秘笑容，惹得一旁的民警小胡好奇地問：“咋了，楊所長？誰這麼大冷天里請客啊？”

　　“請客？盡想好事，趕緊去發動車子！”說完，楊所長跟小胡一前一後跑出辦公室去。

　　麵包車飛快地駛上村路，楊所長這才忍不住對小胡說：“真是個笨賊啊！大冷天里出來忙活，八成是中午喝多了，竟躲在失主家裡睡著了！”

　　小胡一聽，也很興奮：“嘿嘿，這不跟那隻傻兔子一樣嗎？自個兒撞到樹上來了！”

　　兩個人不到五分鐘就進了村，然而下了村還得冒着大雪“撲哧、撲哧”跑上二里多山路，等到達事發地，見報案的老人早就站在柴門外等着了。

　　楊所長和小胡跟着老人急急地走進院子里，不大的院子，有兩間舊茅草屋和兩間新磚瓦房。老人帶着兩位民警直接往新房走，進門就問兩位民警：“你們覺得這屋子裡頭，是不是不對勁兒？”

　　小胡環顧屋子一周，沒發現異常。

　　楊所長吸吸鼻子，笑着說：“果然有鬼，大爺中午喝了有半斤？”

　　報案老人連連擺手說：“沒沒，我晌午飯還沒吃呢！”

　　小胡一下反應過來了，緊接着，他就聽到了屋子裡的另一種奇怪的聲音。

　　“呼……呼……”分明是有什麼人正在打呼嚕！呼嚕聲一會兒大一會兒小，大時有要把屋頂衝破之勢，而小時又幾乎消失聽不到了。

　　小胡立即撲向屋子最裡頭的那張床，一把掀開低垂的床單，下面赫然躺着一個酩酊大醉正在昏睡的中年男子。

　　用不着客氣。小胡和楊所長迅速將不速之客“弄”出床底。

　　中年漢子迷迷糊糊，費力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居然是警察，登時酒就醒了大半，嘴巴哆嗦着，渾身篩糠一樣，根本說不出話來了。

　　於是，楊所長跟小胡決定先把漢子帶回派出所去。臨走，楊所長不忘詳細地詢問報案老人，事情是怎麼個起因？

　　老人告訴楊所長，這兩間新房是兒子跟兒媳住的，兒子外出打工還沒回來，兒媳今天到鄰村串門去了，家裡就他一個人在。天下大雪，老人自個兒溫上了小酒，專等兒媳婦從鄰村回來做飯。可兒媳婦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去新屋裡瞅瞅吧，一瞅不要緊，竟滿屋子的酒氣！再聽聽，床底下竟傳出了打呼嚕的聲音！

　　老人想，兒媳婦平時不喝酒啊，這床底下睡着的肯定另有人在！會不會是小偷哇？這個村位於三縣交界處，以前不時發生過盜竊案，老人想到這裡，嚇了自己一跳！趕緊打電話報警。於是，這才有了楊所長跟小胡從床底下拖人的場景。

　　話說楊所長跟小胡把漢子押回到派出所，這時候漢子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面對民警嚴厲的詢問，漢子開始坦白交代：

　　原來漢子住在與事發村不遠的另一區縣的村子里，由於臨近年關，家裡窮得實在揭不開鍋了，就想出來偷點年貨過年。可是正好這天天降大雪，實在冷得出奇，漢子只好空嘴喝了半斤多白酒。沒成想，正是這半斤白酒讓漢子暈暈忽忽，鬼使神差地在失主家睡了過去……

　　民警小胡辦案業務熟練，一番筆走龍蛇，很快已將筆錄記得滴水不漏，可這時候一直在旁邊沉思的楊所長卻“忒”地一聲樂了。

　　“好傢夥，到派出所了還不說實話？信不信把你脫光了扔到雪地裡頭去？！”楊所長發起火來，樣子凶得像頭豹子。

　　“所長……俺，俺可都說了啊！沒別的了……”

　　“沒別的了？那我問你，你準備到人家裡偷點啥？”

　　“偷……羊啊，嘴饞，想打打牙祭了。”

　　楊所長炮語連珠：“偷羊？那他們家有幾隻羊？你準備偷公的還是偷母的？”

　　漢子對答如流：“一共十隻，三隻母羊，七隻羯羊。”

　　這時候，小胡也似乎反應過來了，問漢子：“你是不是經常來？記得這麼清楚？”

　　漢子連連擺手說：“不不，就來了這一回，路不熟悉，是我事先踩好的點，本來想動手，沒想到有人經過，我只好躲到屋子裡去……後來就睡著了……”

　　小胡抬頭望望楊所長，那料楊所長忽然一拍桌子吼道：“簡直胡說八道！告訴你，再不講實話我們就對你不客氣了！而且，明確告訴你，我們會把你的所作所為通告給你的家人親戚……”

　　這下未等楊所長說完，漢子竟“撲通”一下跪倒在地，給兩位民警磕起頭來：“兩位、兩位好人，我求求你們了，我錯了，我說實話，我一定坦白交代，你們怎麼處理我都行，不過懇求你們千萬別那樣……”

　　哪樣啊？民警小胡還有點發矇，漢子隨後的交代卻讓他茅塞頓開！

　　漢子交代說，原來他不是個偷羊賊，自己家裡也並不窮——這一點，剛才小胡在看到他的穿着時已經起疑心了——不過，漢子有一點的確很窮，那就是感情。

　　漢子今年三十三歲了，至今單身，也不是窮得找不到對象，而是他長這麼大唯一動過心的一個姑娘，兩年前嫁到了事發村，也就是他去“偷羊”的那家。

　　漢子始終無法面對現實，雖說人家姑娘出嫁了，但還是對人家念念不忘，經常三天兩頭摸到村裡窺視人家。終於別說，他的痴情還真叫已經出嫁了的那位姑娘知道了、感動了，恰逢姑娘的丈夫結婚後就長期在外打工，一來二往時間一長，兩人竟有了感情，漢子竟偷偷摸摸把人家媳婦的家當成自己家了……

　　“原來還是個情種！”

　　聽完了漢子與剛才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敘述，民警小胡覺得匪夷所思，又確實看不出有什麼破綻，拿眼神再徵詢楊所長的意見，只見楊所長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還差不多，做錯了事情，就要勇於承認，遮遮掩掩不起任何作用！就你那點事，我們一看就明白個差不多，不過從法律上講，我們還得進一步查證落實。”

　　漢子聽到這裡，再次磕頭如搗蒜：“求求你們，我以後再不犯這樣的錯了，請你們別去他們家和村裡聲張……”

　　大雪終於消停的時候，楊所長和小胡深一腳淺一腳地重新回到所里，經過最終調查和對質，漢子最後的交代的確屬實，他根本不是偷羊賊。當然，楊所長和小胡並沒有“出賣”漢子，他們只是查證了事實，該警告的警告，該提醒的提醒，至於最後對漢子的處理——嚴厲警告，並責令其一連寫了十封措詞不同的悔過保證書——這傢伙的文采居然還蠻不錯！

　　最後的最後，小胡還有疑問要問老謀深算的楊所長：“你是怎麼看出漢子另有隱情的呢？”

　　楊所長笑着回答說：“你見過哪個小偷冒着大雪單槍匹馬什麼工具都不帶，翻山越嶺地來偷羊？況且，他說是第一次踩點，那羊圈周圍根本沒有半枚腳印！這人啊……”

　　小胡心想壞了，怎麼又把老楊的感慨激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