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玉真心

　　一天，一名姓金的建築商帶着一位秀氣文靜的姑娘來找沙亦默，原因是姑娘有一塊古玉要賣給建築商，建築商想請沙亦默看看，這塊玉到底是真品還是仿品。沙亦默玩玉玩了近五十年，在這座城市的玩玉一族中是公認的行家。沙亦默仔細地看了姑娘帶來的那塊玉后，讓她在外面稍等，把建築商拉到裡間，他也不說那塊玉是真是假，只是說：“新玉材質考究，雕工精美，同樣有很高的收藏價值，而且還容易辨識。對於接觸玉器時間不長的人來說，還是轉而投向新玉市場比較合適。”建築商不懂玉，但人卻不笨，已從沙亦默的話中聽出，姑娘帶來的那塊古玉乃是仿品，於是便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姑娘見建築商掉頭而去，情知她的這塊仿古玉已被識破，買賣也已“泡湯”，就也準備離開。這時，沙亦默卻叫住她說：“姑娘，我想問一下，宋炎輝和你是什麼關係？”這宋炎輝也是一個老玉人了，而且擅長製作古玉仿品，他仿製的古玉幾可亂真，在玉器市場中，也只有沙亦默能將其中的多數識破。他們兩人在玩玉一族中互爭長短几十年，誰也不服誰。只可惜宋炎輝兩年前因病去世了，他的古玉仿品也因此在玉器市場上絕跡。而沙亦默也少了一個對手。但今天他卻從姑娘拿來的這塊古玉仿品中發現，雖然製作得相對還有些粗糙，但卻完全是宋炎輝的手法。

　　姑娘停住腳步，猶豫了一下，說：“他是我的老師。”

　　沙亦默沉吟着說：“年輕人該學的是老師的學識和經驗，但不能良莠不分，專去學那些騙人的伎倆。”姑娘情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一聲不吭地走了。沙亦默衝著姑娘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想不到她年輕輕的不去學好，卻干起了這種坑人的玩藝兒，他真替她感到可惜。

　　幾天以後，沙亦默去了趟玉器市場，在那裡又見到了那位姑娘。這次姑娘出擊的目標是一個姓呂的三十來歲商界新貴。沙亦默先不去驚動他們，悄悄地待在一邊，他要看一看，姑娘是用什麼手段把這塊仿品賣出去的，並在她的騙術已經得逞時站出來揭露真相，使大家都認清她的面目，以後不再上當受騙。看起來這一次姑娘的出擊很成功，沒費多大的周折，那位商界新貴就爽快地掏出五千元錢，買下了她手中的那塊古玉仿品。而據沙亦默的估算，這塊玉的實際價值不會超過六百元。可是正當沙亦默準備現身揭露時，轉眼間卻不見了姑娘的身影，他不甘心就這麼輕易地讓她走了，趕緊追到市場外面，卻見姑娘站在了一位十五六歲的女孩子面前，從自己的兜里掏出一疊錢，和剛才那五千元錢一起交到女孩子的手上說：“快拿這些錢去給你爸治病吧，如果不夠的話，我再給你想辦法。”

　　女孩接過錢，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拉住姑娘的手說：“姐姐，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我們全家一輩子都不會忘了你的。”

　　姑娘說：“名字你就別問了，我不會告訴你的，快走吧，醫院還等着你去交費呢。”女孩的眼淚終於掛了下來，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直到走到了街角處才轉身飛奔而去。沙亦默親眼目睹了剛才的這一幕，確定姑娘和那位女孩子素不相識，那她為什麼要把這麼多錢交給她呢？而且連名字都不願留下。他想向姑娘問個明白，但這時他才發現，姑娘也早已不知去向。

　　幾天後，沙亦默在報上看到一則消息，說本市有一位自稱無名氏的神秘人物，經常幾千上萬地幫助那些患了重病又無錢醫治的窮人，救了不少人的命。但就在公眾和媒體正準備查訪真相時，無名氏又突然神秘地消失了。可是就在最近，失蹤了兩年多的無名氏竟又重新出現，拿出將近八千元錢幫助一位來自貧困地區的女孩子的父親治病。而且根據記者所掌握到的線索，這個無名氏還是一位文靜秀氣的姑娘。看了這則消息，沙亦默的眼前立刻浮現出了那位賣古玉仿品的姑娘的身影，他有一種預感，她就是無名氏。沙亦默想找到那位姑娘，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可是姑娘卻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露過面。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半年多過去了，這天，沙亦默又在報上看到了一則消息，說有一對在本市環衛部門打工的夫婦，丈夫在凌晨清掃馬路時被汽車撞成重傷，肇事車輛逃逸，因而巨額的醫藥費無處着落。妻子求助無門，急得終日以淚洗面。沙亦默突然又有了一種預感，他覺得這個時候那位姑娘一定又會現身了。沙亦默就天天往玉器市場跑，果然又見到了那位姑娘。姑娘還是拿着一塊古玉，在向一個做服裝生意的名叫張興富的老闆兜售。張興富似乎對這塊玉頗為喜愛，但又怕看走眼，這時，他一眼看到了沙亦默，高興地說：“沙老，你來得正好，請你看看這塊玉是不是真品？值不值一萬元？”沙亦默是玩玉一族中的權威，他的話大家都很信服。

　　姑娘的眼中卻閃過了一絲失望，正想把那塊玉收回，沙亦默卻搶先一步拿到了手中。他發現這塊玉的製作工藝比上次那塊又精緻了不少，但還是瞞不過他的眼睛。他把玉反覆地把玩了一會，對張興富說：“以我的眼光看來，這塊古玉是真品，肯定值一萬元。”張興富很高興，從皮包里取出一萬元錢，把玉拿走了。姑娘卻驚得目瞪口呆，她明明知道沙亦默已看出了她的玉是仿品，他為什麼還要這麼說？莫非他對她有什麼企圖？

　　姑娘的神態也沒有瞞過沙亦默的眼睛，他不失時機地說：“姑娘，我們能談談嗎？”姑娘點了點頭。兩人從玉器市場里出來，就近找了家茶樓，剛坐下，姑娘就冷冷地說：“你究竟有什麼事，說吧。”

　　沙亦默說：“那我就直說了。你製作仿真古玉出售，卻不是為了謀利，反而把錢都給了那些需要治療而又付不起醫藥費的病人，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姑娘見他問的是這事，並不是對她有什麼企圖，臉色明顯地和緩了起來，她輕輕嘆了口氣說：“老伯，你能聽我給你講個故事嗎？”語氣也已經不像剛才那樣冷冰冰了。

　　沙亦默說：“你說吧，我很願意聽。”

　　姑娘沉默了半晌，似乎是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就給沙亦默講了一個故事：五年前，有一對父女從山區到城裡來給父親治病，父親是因為腿痛得不能走路了，才咬牙拿出家裡所有的積蓄來看病的。可是到了醫院一檢查，病情比他們原先想象的要嚴重得多，他患的是骨瘤，不光要動大手術，而且前期治療的費用也非常昂貴。他們帶來的錢沒幾天就花完了。醫院裡也待不下去了。父女倆無處可去，就在醫院的門口就地乞討。路過的人對他們的處境都很同情，紛紛慷慨解囊，但儘管如此，對他們高昂的醫藥費來說卻仍是杯水車薪，更何況耽誤了手術的時效，他們還將付出更大的代價。就在這時，有一位風度儒雅的老者把那位女兒帶到了玉器市場，將隨身攜帶的一塊古玉賣了一萬二千元錢，當場交給了女兒，讓她拿去給父親治病。

　　聽到這裡，沙亦默忍不住說：“如果我猜得沒錯，故事中的那個女兒就是你，而那位風度儒雅的老者，想必是你的老師宋炎輝。”

　　姑娘說：“是的。”

　　沙亦默說：“如此說來，兩年多之前的無名氏就是宋炎輝，而最近出現的無名氏就是你了。”

　　姑娘說：“不錯，我覺得宋老師這麼做也是一種幫助人的辦法，就拜他為師，學會了他的製作古玉仿品的獨門手藝，決心繼續幫助那些宋老師曾經幫助過的人。”沙亦默感嘆良久，語重心長地說：“姑娘，你們有幫助人的心是好的，但是用這種騙富濟貧的方法卻不太妥當，即使市場上一個願買一個願賣，還不至於觸犯刑法，但也應該受到道德的譴責。”

　　姑娘微微一笑，從坤包里拿出一個陳舊的筆記本，遞給沙亦默說：“我知道你會這麼說。這是宋老師留下的筆記本，你看了后就會知道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做了。”沙亦默將信將疑地接過筆記本，只見上面記錄了很多人和事，其中有幾條是這樣的：

　　——建築商金明遠，因疏忽安全生產，造成一名江西籍民工從三樓腳手架上摔下，導致終生殘疾，而他只賠償了二千元就把該民工趕回了老家。

　　——呂衛國，這個所謂的商界新貴，用欺騙的手法致使其屬下的一名女員工懷孕，而後又拒不承擔責任，使得該女員工幾次輕生，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創傷。

　　——服裝廠老闆張興富，以試用期為幌子招收廉價勞動力，三個月後又毫無理由地將四十幾名試用工辭退，從中侵吞試用工該得報酬近八萬元……看了這些血淋淋的事實和數字，沙亦默終於知道，宋炎輝師徒這麼做，除了幫助窮人，還有個目的就是向那些為富不仁者討債。至此，他不禁對那位昔日的對手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