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 崽

　　李老漢家的水牛花姑懷崽好久了，可過了產崽期，那鼓鼓的肚子卻一點動靜也沒有，花姑還是整天吃完了草就去已變混濁的大清河裡泡澡。李老漢問過許多養牛的人家，人家都說：“托塔李天王的老婆懷胎三年零六個月，生下了寶貝兒子哪吒，你也姓李，沒準這哪吒又要轉世，看你老伴不能生養了，就托生到你家花姑的肚子里，你就等着發財吧。”“發你個大頭鬼！”每當鄰居取笑李老漢，他都這樣回敬地罵上一句。

　　這天夜裡，花姑一聲緊似一聲的怪叫驚動了李老漢。他披着衣服到牛棚里一看，嘿！盼星星盼月亮，花姑果然要產崽了。喜得他趕緊把老伴也喊了起來，讓她趕快準備一鍋熱乎乎的蘿蔔絲子湯，就等着給花姑產後補奶呢。

　　花姑叫喚了半宿，終於產下了一個崽，李老漢仔細一看，“媽呀”一聲嚇得差點背過氣去。老婆子端着一盆熱氣騰騰的蘿蔔絲子湯過來了，一看到剛出生的牛崽子，也嚇得“嗷”地一聲怪叫，一盆熱湯全都潑到了自己的腳背上。

　　老兩口的叫聲引來了鄰居，大家一看，也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牛崽子太古怪了，長着三隻角不說，還長了五條腿，少了一隻眼睛，怎麼看怎麼是個怪物。沒到一上午，全村的人都知道李老漢家的花姑產下了個怪物，都紛紛跑來看稀奇。

　　到了晚上，同宗的德勝過來了，和李老漢一起吸了半天葉子煙，德勝這才跟李老漢說：“花姑產下怪崽，村上人說你是上輩子作孽留下的報應，這話難聽着呢。”

　　李老漢聽了，氣得兩口子一夜沒睡覺。想弄死這個怪崽子吧，老兩口誰也下不去手，終歸是一條命呢，不弄死吧，又怕村裡人嚼舌頭。直到傍天亮時才達成了一個協議：明天就把花姑和崽子關進后柴房，誰來也不讓看了。

　　第二天，一幫子城裡記者不知道從哪裡聽到了風，纏着李老漢非要拍幾張照片不可，任憑李老漢怎樣拒絕，這幫記者就像是一帖狗皮膏藥，賴在老漢家不走。

　　看着李老漢就是不鬆口，一個記者拿出了好幾張大鈔，往李老漢的懷裡一塞，說：“看好嘍，這可頂你大半年的收入喲，明天要是報上登載了怪崽的照片，說不定你天天都要發財呢。”

　　面對着鈔票，李老漢動搖了，反正是村裡人已經知道了，就不怕讓城裡人再知道，人嘴兩張皮，大不了城裡人也說我上輩子作孽！

　　事情還真像記者說的那樣，一撥一撥來看怪崽的城裡人多得像趕集，李老漢真的把鈔票收得像紙一樣多呢。李老漢衣兜里的票子鼓了起來，對鄉親們反倒比以前更加和善了，誰家有個大事小情，他總是走在前頭。村裡阿桂的兒子得了怪病沒有錢醫治，老漢一下就拿出了5千塊封了個紅包送去。乖乖，這在村子里，可是從來沒有過的大方呀。可阿桂見了老漢的紅包，就像見了鬼，搖晃着兩隻手，說什麼也不領老漢的好意。見老漢實在硬要給，阿桂撲通給老漢跪下了，說道：“大伯，不是我不想要這錢，村裡人都說，用了你上輩子作孽得來的錢，怕是我的孩子就沒治啦！”

　　老漢聽了，腦袋裡“轟”地打了個炸雷，身子立時矮了半截，直愣愣地瞪着眼睛，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大半夜才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家。悶起頭來抽了一夜的葉子煙，把兩隻眼睛熬成了兩個紅燈籠。天剛亮，就懷揣着怪崽的照片去了城裡，說要為怪崽討個說法。

　　一撥撥請來的人來了，一撥撥請來的人走了，李老漢家養的小雞不知道殺了多少，好酒也賠上了許多，可誰也說不出怪崽的來路來。鄉親們看老漢的眼神也更加地複雜了。

　　這天，李老漢更是做了一件讓全村人都吃驚的怪事：他從城裡雇了一輛卡車，硬是把花姑和怪崽統統裝上了車，拉到了省城。

　　從省城回來后，李老漢像是換了一個人，精神頭可是比以前足多了，腰桿挺直了不說，嗓門也大了許多，把花姑和怪崽照顧得趕上了娃子。鄉親們誰也不知道老漢去省城幹了什麼。

　　這天，鄉長馬天虎來了，一進門就說：“李老漢，你真是得了個會下金蛋的寶貝，下個星期我兒子要在縣賓館舉行婚禮，咱這窮地方，天南海北來的客人也沒個稀罕看，我想請你把花姑和怪崽拉到城裡，讓親朋們看個稀奇，也給我聚聚人氣。”要是在以往，李老漢家幾輩子也請不來鄉長，依他的性格，還不早就樂得屁顛屁顛的了。可今天的李老漢卻沉着臉拿起了架子，一項一項地把費用算了個底兒透，這才答應一定誤不了場。

　　一個星期後，李老漢果然把花姑和怪崽拉到了縣城。為了神秘，李老漢特地扯了好大一塊布料，把怪崽蓋了個嚴實。

　　到了時辰，照例是鞭炮齊鳴，看着一對新人緩步下車，把個馬鄉長美得嘴咧成了瓢。

　　一切儀式進行完之後，馬鄉長接過了麥克風大聲說道：“我們鄉雖然偏僻，可是人傑地靈，一頭叫花姑的水牛，竟然生下了一個連縣裡的專家也弄不明白的怪崽，不僅轟動了本縣，也轟動了全省……為了借這個婚禮擴大我們鄉對外的影響力，我特意把花姑和這頭怪崽拉到了婚禮現場，請大家觀看！並請李老漢講一下怎樣培育了這個怪崽。”

　　“嘩”，人群湧向了院子中央的李老漢這邊。只見他兩手扯着布角，像個專業的魔術師一樣，待大夥憋足了勁，呼啦一下扯開了布，把怪崽一下暴露在了來賓面前。在大家的驚叫中，李老漢從馬鄉長的手裡接過了話筒，臉憋得像下蛋的雞，好半天才平靜下來，說道：“馬鄉長讓我講講怎樣培育這個怪崽，其實，這應當感謝馬鄉長，沒有他這幾年當鄉長的功勞，也就不會有今天的怪崽……”

　　見大家站在那裡大眼瞪小眼地不明白，李老漢繼續往下說：“花姑生了怪崽，村裡人都說我前世作了孽，鄉親們寧肯窮死，都不花我用怪崽賺來的錢，怕的是染上了邪氣……我心裡苦啊，一輩子的名聲讓它毀了，我心不甘！發誓一定要弄個明白。直到把花姑和怪崽拉到了省城找專家檢查，才知道是因為大清河水受到了污染，花姑的基因產生了變異，才生下了怪崽！這都應當感謝馬鄉長招商引資引來的污染企業的功勞。”

　　這時，李老漢已是滿眼含淚，一邊用手摸着花姑和怪崽一邊說：“今天是條水牛產下了怪崽，大清河如果繼續污染下去，說不定哪一天，就會有人產下怪胎，人要是都成怪物了，掙下的錢還有啥用？”

　　馬老漢說完，一下蹲在了地上，一手摟着花姑，一手摟着怪崽嗚嗚地哭起來，任憑淚水流個不停。

　　人們都把目光投向了馬鄉長，馬鄉長的腿在發抖，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