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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家的後生

手機:M版  分類:百姓故事  編輯:小景

  金坪村的劉橫是個壞脾氣,二十三歲時爹媽作主給他找了一個胖女人上門,他勉強點頭但又不太喜歡。村裡有位皮膚雪白的女子叫月秀,老公因開摩托車軋死了人逃離現場而坐了班房,劉橫與她一來二去便粘糊成了相好。不料事情敗露,被月秀的家公——村長當場捉住痛打了一頓,為此,羞無臉面見人的劉橫連夜逃離故土。

  劉橫要過小江,沒想到擺渡的竟是胖女的老爺子。老爺子問:“你要去哪裡?”劉橫說:“我要出外打工,請你轉告我老婆,三五年內我不回家。”老爺子呵呵大笑:“你去吧。不過要不了三五年你就會回來。”劉橫不語。

  事後,胖女得知是自己的爺爺送走了劉橫,氣哭了:“你為何不勸阻?”老爺子還是樂呵呵一句話:“你放心,要不了三五年,他自會回來。”

  老爹、老娘知兒子走了,夜夜淌着冰涼的淚水。村長有些過意不去,畢竟還是同村同姓一家人,於是過來勸說:“你們別這樣子,橫子他走不遠,最多一年半載就會回來。”

  劉橫從此來到離家千里的銀城市打工。他一沒技術,二沒文化,三沒靠山,哪能那麼容易就混出個人樣來呢。半年過去,仍是純凈水公司的一名送水工。

  半年了劉橫沒有音訊。胖女去找老爺子。老爺子說:“你寄些他喜歡吃的魚乾、柿餅、米酒去吧。要吊住男人的心,先吊住他的胃。”胖女真的這樣做了,但是,劉橫還是不說一個“回”字。

  過年了,爹娘請人給劉橫寫信:家裡每人分的一畝三分地,今年有了好收成;山上茶油也豐收,塘里的魚兒又肥又多……桌上只差一個男人。你在外有錢沒錢,也得回家過個團圓年。讀着家書,劉橫心裡涌動着思鄉情,想起家裡的糯米酒和紅燒肉,就饞得流口水;但是,他還是沒有動身。

  九個月了,胖女給劉橫寫信,說她馬上要生孩子了,父母年邁,要劉橫回家照料一段時間。劉橫回信:“我忙。還是請你娘過來伺候幾日吧。”

  女兒出生了,滿月、周歲劉橫都沒有回去。

  不久,胖女又來信說,老爹病重,想他回家一趟。意思明白,就是叫他回去最後送送老爹。劉橫沒有動心,說:“你代我辛苦一下吧,我沒空。”他只是寄了些錢回去。

  可憐望眼欲穿的老爹,無奈撒手西去,咽氣時直叫喚:“橫崽!”

  稍後,一直暗地裡與他聯繫的月秀,也偷偷給劉橫來了信。月秀說:“我家那死鬼聽說我們的事後,越獄逃回家,又被公安捉進去了。”月秀的意思明白,舊情難忘,想他回家聚一聚。劉橫沉思了好一會兒,答覆道:“我不混出個人樣,決不回家。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那些打破全省、全國、全世界記錄的運動員,苦練拚命不就是為了爭那口氣么。再說,你家老公說不定哪天還會再次逃跑回家哩。”

  又過了三個月,胖女告訴劉橫,她帶女兒回娘家給娘賀壽,不料,他家那幢小土屋夜裡失火燒了大半邊,行動不便的老娘險些活活燒死在裡面。劉橫心裡很是沉重。

  事過一月,胖女又來信:村長講,我們家無男勞動力,土屋燒了一時無力修復,乾脆把它賣了,要老娘去鄉敬老院住。娘說,這不分明是趕她離開生活了一輩子的故土,欺負她身邊沒兒子嗎!老人常念叨一去不回的橫崽,暗自流淚。劉橫讀完信,淚水盈眶。

  過了一年半,劉大娘去世了。

  胖女要來銀城找劉橫,劉橫一口拒絕。胖女傷心,知道自己配不上劉橫,提出與他離婚。劉橫沉默了,久久沒有回答。胖女說:“不離婚,又不准我來看你,那我就託人把小女兒送來銀城市,女兒你撫養,我自個謀生總行了吧。”劉橫沒了退路,悶悶地大口大口吸煙。

  為了生存,劉橫仍每天去各家各戶送水。

  俗話說,人有一步時,不知早與遲。這天,他去送水的小巷有人拉着他買彩票;他想試試,哪曉只買了一張就中了個三萬元。他欣喜若狂,靜靜思索了幾天幾夜,然後,他想到了回老家……

  他很快租了一輛二手小車。他要坐着小車回老家,在父老鄉親們面前露露臉。他要榮歸故里,讓死去的老爹、老娘在天之靈為兒子鼓掌;讓那些當初瞧不起他的人,敬慕而膽怯;讓暗戀他的月秀也沾點光。昏天黑地喝他三天糯米酒,來個一醉方休。

  離老家不遠了,他的心怦怦直跳。

  又到了那條小江,不過現在修了橋,車子可以飛速而過。肚子餓了,他叫司機停車在路邊小餐館停下來先吃頓飯。

  沒想到,這餐館是胖女的老爺子開的。劉橫叫司機過去打聽一個人。

  老爺子來了,司機問:“大爺,你聽說過金坪村有個叫橫子的嗎?”老爺子厭惡地說:“他或許死了,要不殘了。”司機猛一驚,又問:“你咋知道他死了、殘了?”老爺子一針見血地說:“小金坪大金坪,祖祖輩輩沒個好男人。遠的不說,就是晚清至今,我親耳聽見,親眼目睹,全村沒有哪一個男人離開老家在外待上五年。唉,這個村子的風水不好,男人出外四五年沒回來,那準是死了、殘了。金坪村的男人沒出息,他們捨不得那一畝三分地。”老爺子還在絮語,司機起身走出了小餐館。

  司機回來,把老爺子的話轉告給劉橫,劉橫聽罷又駭又震!

  他的耳邊又迴響起了兒時聽過的古言:金坪老屋的木根晚清時出外學徒,不到兩年就回了家,別村同去的師弟後來成了富商。村口老七當了紅軍,一年不到就跑了回來,鄰村的戰友後來當了將軍。塘邊水生土改出外,三年不到又偷回家,爾後,鄰村比他還晚參加工作的伢崽當了縣長。坡下的竹俚,招工進了縣修路隊,只幹了幾個月就跑了回來,鄰村一同進隊的夥伴,後來當了工程師和公路局局長……鄰村的鄉親譏諷,金坪村的男人,就是坐班房也熬不穿三年。縣裡招工,區里挑骨幹,鄉里徵兵,人們都不願意要金坪村的後生……

  水生就是劉橫的老爹。細伢崽時,他曾好奇地問過老爹:“你出山了,幾個月又回來,這是為什麼?”老爹長喟:“我們村條件太好了,要糧有田,要油有山,要魚有塘,要肉有豬,要酒有米,要錢有林、有茶、有果……方圓百里沒哪個村比得上我們村的條件。小富即安,你懂嗎?旱不死,淹不了,下了種,男人就是一天睡到晚都有飯吃。我們村是個金窩哩。”兒時的劉橫似懂非懂。

  慢慢長大了,劉橫覺得,這是村裡後生的恥辱。他暗下決心,一定要改變這種老規矩!

  劉橫狠狠吸煙,心裡想:是呀,有了幾個錢就想家,老婆、孩子、熱米酒,當初不是橫下一條心,要打破村裡男人五年不回老家這個記錄么?鬼使神差,今天怎麼又竄回來了呢?“幸好沒遇到熟人,要不然,老子這四年零三個月白在外面硬扛了。”劉橫重重地摑了自已一個響亮的耳光。他到了金坪村口,遠遠望望,兩眼濕潤,牙一咬,毅然決然地開車掉頭急急返回。

  又一年過去,月秀把劉橫的小女兒帶到了銀城市,捎來的還有一張胖女的離婚申請書,要他簽字。月秀說:“你還真算準了,我家那死鬼後來又越獄跑了回來,前腳進屋,後腳就被早等着的公安抓走了;去年,他老爸託人花錢給他搞了個‘保外就醫’。現在我已離婚了……”劉橫左手抱着從沒見過面的小女兒,右手抱着長期思念的情人,淚流滿面。

  七年後,銀城市純凈水公司老總劉橫才回了趟老家。

  四鄰的村民都圍着看他,像是個外星人。胖女的老爺子見了,感慨萬分:“唉,看來這世道還真是變了,金坪村的男人,能在外面待七年不回?這村的風水龍脈轉動了喲。”村長親自擺酒接風洗塵:“橫子,你闖出了一條新路,為金坪村的男人爭了氣,祖宗的在天之靈都會為你高興。來,我敬你一盅酒,外村人再也不敢瞧不起我們村的男人了。”

  半月後,劉橫從村裡帶走了九個後生。他們都決心,跟橫叔出外闖闖世界,開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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