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音

手機:M版  分類:江湖柔情  編輯:小景

  那個年齡是什麼都不易接受什麼都不易抗拒的年齡。我略帶羞澀和不安地穿上皮鞋和棉布長裙,看着鏡子裡面笑得一臉小心的女孩,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還是不很醜的。躺在乾燥柔軟的被子里,撫摸着似乎和兒時不大一樣的身體,我忽然意識到自己長大了。

  在一個星期五的下午,我坐在地板上擺弄着一個鐵盒子。這是我的百寶箱,是用餅乾盒做成的,裡面裝的全是些帶紀念性的東西,如一條紅領巾,一個淡黃色的蝴蝶結,幾個很好看的別針、發卡和手鏈……我珍愛裡面所有的東西,撫摸着它們,每一次都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沐浴着溫暖的午陽,我如同梳理心情一般梳理着我的童年。

  鄭重地把鐵盒子用寬膠布封好以後,我有種完成一種儀式的感覺。我沒有激動和難過,自始至終我都很平靜,這份平靜甚至讓我有種坦然的感覺。多年以後,當我再次打開這盒子,我不知道自己心裡是否還會靜如止水?

  和方竟、羅田一起去紅顏喝咖啡已經是四個月後的事。這時我已經能夠很隨意的把頭髮紮成一個馬尾梢了。咬着精緻的小勺子,我一臉滿足的笑着。我很感激在高中枯燥的日子裡有方竟和羅田這兩個好朋友給我開心給我快樂。我喜歡和他們一起去逛書店,喜歡扯着他們去“水晶之戀”看很好看的水晶製品。我還喜歡和他們一起去溜冰場,我只看而不玩,任憑方竟怎麼騙羅田怎麼哄我都不會去試一下。在我的眼裡,溜冰是一種危險的快樂,而我恰恰是不會為危險的快樂去冒險的人。我喜歡坐在石椅上邊喝可樂邊看着兩個帥帥的大男孩在溜冰場上隨意的旋轉還不時的朝我拌鬼臉。總之,我們在一起,像三個快樂的天使。

  方竟的爸媽都是軍人。在我們這個城市的西北面有個自然保護區——神農架,在空氣稀薄、嚴重缺氧的神農架頂上,方竟的爸媽兢兢業業地守在那裡,守着神農架方圓幾百里的消防。神農架頂上一年有四個月的雪期,大雪封山後,那裡便是真正的兩人世界。方竟每次說到他爸他媽的時候都是一臉的自豪,但是和父母在一起團聚的時日不多,方竟的自豪中不免摻着幾分酸澀。羅田和我一樣都是來自工薪家庭,我們的友誼要追溯到小學。那時候我們都住在農機站附近,從小都被家長教育要團結小朋友,於是,下雨時一把雨傘下總是擠着三個腦袋。長大以後的我們都很珍惜這份感情,都很細心的呵護着這份友誼,誰也不忍心去踐踏它。我們三人的成績、名次總是在班上一溜排的,只不過有時候某一人的名字調換了一下而已。但是總在一起是沒錯的。羅田是那種比較有氣質的男生,他的理科成績很好,就三門單科成績加在一起的總分是我和方竟誰也趕不上的。但是他的英語卻糟糕得一塌糊塗,羅田時常抱怨中國人憑什麼要去學習外語,這麼多人的母語都及不了格還要去學人家的東西?而方竟就不一樣了。如果說我和羅田都是幻想型的人,那麼方竟就是現實型的人了。他沉穩並且有主見,又很善解人意,就像羅切思特眼中的簡愛,使人無法對他不信任,有時候我們在一起猜想個什麼東西,方竟一句話就可以讓我從空中掉到地面,他就是有這本事。

  上午課間操的時候,我們被班主任羅老師“請”到了辦公室。我們心裡誰都有底。頭天的晚自習我們三人出去逛街沒有上,看來她是來找麻煩的。羅老師其實不算太老,才三十多歲,但是她的嚴厲在全年級是出了名的。我不喜歡她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她愛嘮叨,講一堆誰都知道卻又不屑一顧的的大道理小道理。現在的學生不尊重老師是很平常的事,不知道是哪個班傳過來的說上上屆的師哥師姐們給羅老師取了個很不雅觀的外號——騾子。於是這個外號就慢慢地叫開了。

  “你,”她板著臉指向我,“都這麼大了,十七八歲的人了你還小啊?晚自習不上溜出去玩,還是一個女生兩個男生像什麼樣啊,你說你們心裡到底還有沒有學習有沒有高考,啊?這次月考要是退出了前十名,你給我仔細着!請家長!”

  我在心裡嘀咕:一個女生兩個男生又怎麼了?有傷你騾子大雅了?老封建一點都不知道改……

  “你,還有你!”我吁了口氣,終於不再向我開火了。

  騾子分別指着方竟和羅田:“別以為你們有多了不起,馬上就高三了,你們一點學習氛圍都沒有,你們還上不上大學啊?再這樣玩下去,荒廢的是你們!對得起誰啊你們……”騾子邊用手指搗着桌子邊一聲厲一聲的訓我們。

  還說了些什麼我沒有聽清楚。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騾子那雙半成新的皮鞋上,似乎非要把她的皮鞋盯出個窟窿來。我的眼角瞄了瞄羅田和方竟,他們倆居然都低着頭,犯了罪一樣。哼,昨晚怎麼說的,即使被騾子抓住也不怕,不就是給她一次發威的機會嗎?現在呢?都裝起了孫子?!

  我抬起臉,但是沒有抬眼睛。我用眼睛的餘光看到騾子的嘴一張一合,我立即就想到了電視里的茅山道士念咒語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然後一個個帶咒的音符從他的嘴裡飄了出來。想到這裡,我的嘴角開始往上揚,正當一個燦爛的笑臉要綻開的時候,猛的想起我面對的是老師,便又一本正經的慢慢把嘴角彎了下去。實在沒有想到我能夠把騾子和茅山道士聯繫到一起,我在心裡偷偷的笑了。

  前腳剛跨出辦公室門,我們都同時換了一副表情,滑稽極了。

  日子就這樣開心的溜走了,和他們在一起,我的心情明媚極了。在“水晶之戀”我指着一條有心型墜子的水晶項鏈說,將來要是有了男朋友一定要他買了送我。方竟立即說哎呀你還等將來啊,你要是想要我和羅田每人買一條送你,羅田立即隨聲附和。我大聲的抗議:你們又不是我的男朋友!不拘小節的我們笑成一團。我們時常坐在草地上懷念過去,我知道羅田上小學時因打扮得像女孩子被取了個叫“妖精”的外號,有次穿了一雙女式的涼鞋,本想在班上炫耀一番的,卻沒有想到最後被同學給羞哭了。還知道方竟小時候和別人打架從樹上掉進了鄰居家的豬圈裡,晚上怕挨打不敢回家。他們也知道我小時候是個路盲,走丟了三次,兩次被好心人送了回來。沒有事的時候,我們就拿童年的趣事互相譏笑一番取開心。也許正因為不涉及“愛”字,我們才能那樣毫無保留的袒露彼此的心跡。有時候我想,要是我們永遠在一起該是多麼開心的事啊。我始終以為,有這樣的朋友,一生足矣。

  不知不覺玩玩鬧鬧到高三,也許這時候我們才意識到了升學的重要性,以前的老毛病也改了不少。我們不再逃晚自習出去逛街,不再把課外時間浪費在咖啡廳,考大學這時也成了第一目標。我們只在星期天才聚到一起,談月考成績,談畢業后的打算。方竟說他要考軍校,因為他的爸媽給他做了最好的榜樣,羅田說他想考醫學院,讓更多的病人恢復健康。末了,他們真誠的問我,我笑笑,說好啊你們都是為人民服務啊那我也考師院吧,我想當老師。我們約定,到時都考到南京去,雖然不在同一所大學,但是在同一個城市。我們三人的成績依然奇迹般的保持在一溜,對第二年的七月雖然不是成竹在胸,但都還是信心十足的。

  十月十四日是我十八歲生日。吹滅蠟燭后,羅田和方竟一起拿出個精緻的盒子送給我。我開心的笑着問裡面是什麼。在他們的鼓勵下,我打開了盒子。

  一瞬間,世界開始旋轉。兩條一模一樣的那次我在“水晶之戀”看到的心型墜子的項鏈靜靜的躺在盒子里。我笑了:幹什麼啊,你們商量好的是不是?儘管我嘴上這麼說,可是我始終都不敢直視羅田和方竟的眼睛。我想到了那天在“水晶之戀”說的話。

  我們心照不宣的努力着。方竟的成績直升向前三名,而我和羅田在六七名原地不動。努力吧,我對自己說。但是任憑我怎麼說怎麼做還是突破不了第五名。

  人生意想不到的事真的太多了,有時候眨一眨眼,在眼皮還沒有睜開的時候,也許一切都改變了。

  一堆觸目驚心的血跡在向我訴說著一樁不該發生的車禍。當我沒命地跑到德康醫院的時候,手術室的燈已經滅了。

  我看到了一臉蒼白的羅田。

  我紅着眼睛聲音都變了:方竟呢?怎麼樣了?在哪個病房?我要去看他!羅田你怎麼不說話啊你說話啊……

  在太平間里,我看到了一對穿迷彩服的夫婦。女的抱着他們的兒子在失聲痛哭,男的蹲在牆角沉默着,但誰都不難看出他那雙通紅的眼睛里有掩飾不住的痛失愛子的痛楚。一張慘白的布單似乎隔開了陰陽兩界。我依着鐵門,很壓抑的哭了。

  方竟出去買生活用品,過馬路的時候,司機酒後駕駛剎不住車……當羅田向我說這些的時候,我不敢相信這就是在說和我們朝夕相處了近十年的方竟。我隱約的聽見那個從蒙古草原上走出來的女人對我說:

  這世界有很多事情,你以為明天一定可以再繼續的,有很多人你以為一定可以再見的,可是,在你暫時放下手或是暫時轉過身的時候,你心中所有的只是明天又將重聚的希望,有時候甚至連這點希望也不曾感覺到,因為你以為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來,當然也一天天過去,昨天,今天,明天應該是沒有什麼不同的。但是就是有那麼一次,當你一放手轉身的剎那,有些事情就改變了,太陽落下去,而在它升起來之前,有些人就和你永別了。

  是的,太陽落下去,而在它升起來之前,有些人就和我永別了。

  這一天是4月21日,離高考還有77天。

  我只感覺到渾身有很多勁。化悲痛為力量吧。羅田在學習上很明顯的和我較上了勁,我能感覺到。

  在學習之餘,我想得最多的還是我們在一起時快樂的日子。暑假我們去清溪漂流因忘記帶遮陽傘,方竟和羅田爭着為我買傘。在野餐的草地上,我們快樂的用礦泉水噴到對方臉上。我們很意外的看到三隻繞在一起嬉戲的小狗,心中一動便爭着說那白色的是小潔兩隻黑色的是羅田和方竟……這些開心的日子啊,為什麼就一去不復返了呢?

  七月,從考場上走出來的我臉上自始至終都帶着自信的微笑。羅田亦然。我們相視而笑,只是多添了幾分悵然。

  考後的晚上,我和羅田相約來到了紅顏,來到了我們常坐的位子,只是旁邊空了把椅子。也就是在這天晚上,羅田告訴了我一件叫我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的事。原來羅田和方竟都是喜歡我的,但是誰也不想退出。於是在我生日那天,我看到了兩條同樣的水晶項鏈要我自己選擇,可是我這個傻瓜笨蛋白痴一點都不作出表示……

  我目瞪口呆的聽羅田講述着這一切。我的目光越過羅田的肩膀,劃過夜空中的盞盞星燈,我說不清楚我到底在想什麼。

  回到家,端詳着盒子里兩條一模一樣的水晶項鏈,我也忍不住的問自己:小潔,你到底喜歡的是哪一條?

  我不知道。我不能選擇。

  任何一條我都不忍心冷落。

  填志願的那一天,我很敏感的躲避着南京的院校,平靜地選擇了湖北的一所大學。羅田找到我時我很坦然地和他交換了志願表。

  一絲淡淡的失望從羅田的眼睛里掠過,我看得清清楚楚。

  八月里,我們都如願以償地收到了入學通知書。兩個月漫長的暑假我們依然在一起玩。我們都心照不宣地避開了“愛情”這個話題。我想我永遠都不會跨過這一步,因為在我和羅田、方竟之間,有着前世的約定一生的牽挂,這是我永遠無法割捨永遠無法抗拒的心痛……

  羅田去了南京,我們共同約定的地方。

  在一片藍的叫人心醉的藍空下,我拆讀了從南京某醫學院寄來的信。羅田說他在那裡過的很好,他如願地選擇了臨床醫學專業,班上的陽盛陰衰,極不成比例。還說了他們宿舍很多很多開心的事。

  最後,羅田說,小潔,忘記過去需要很大的勇氣,我們最終還是要生活在現實里,失去一個朋友我們一樣難過。把方竟留到記憶中去吧。你應該快樂,你屬於快樂。當有一天你從過去中走出來的時候,我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等着你……

  有什麼東西在我心裡轟然倒塌,迴音不絕於耳,很久都沒有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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