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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得君心似妾心

手機:M版  分類:江湖柔情  編輯:pp958

  詞譜的第一頁,翻開只有這麼些許字。

  願得君心似妾心,不負相思。

  大漠風沙。孤煙落日。這恆古不盡的荒涼,我已看了三年。

  三年,足夠讓一個人遺忘掉許多事。我已漸漸遺忘掉自己曾見過怎樣的風景。漸漸遺忘我曾有過何樣的過往。

  原來,有些事,終是可以遺忘的。

  我是一個刀客。當然,你亦可稱我殺手。不過,並不是所有的生意我都接。用道上人的話說,我是一個很有原則的殺手。

  姑姑曾說,這世上,總有所為,有所不為的。

  她若知道,我現在在干這行,定是萬分難過。我不希望她難過,所以一直以來,我都努力地堅持着某些原則。

  雖然明白,這亦只是徒勞。

  我也快遺忘掉姑姑的模樣。只有每次翻開詞譜,那江南煙雨的氣息氤氳不散,才會有那麼些往事,侵蝕心底。

  願得君心似妾心。不負相思。

  那些我無法參與的舊事,逐漸演變成心上的執念。原來,有些事,終是欲忘,難忘。

  我是被姑姑在雪地里撿回養大的孩子。

  那個冰冷的雪天,我已被凍得快喪失意識。白衣女子踏雪而來,雪白的髮絲在風裡似飄蕩的羽翅。在那一刻,我恍惚地覺得自己已然死去,得見仙子。

  後來,我承了女子的姓,單名一個天字。這個偶遇的女子,從此我喚她姑姑。

  她教我練武習字。視如己出。在幼時我的眼裡,她幾乎無所不能。

  姑姑一直獨居。她不願被人打擾。我們住在山間僻遠的竹林里,相依為命。

  只有一個人來看過她。那是個很俊朗的男子。看向她的眼神情緒複雜。那時的我還看不明白。不過我很喜歡把玩他的腰牌。展翅欲飛的雄鷹。真實得像要從木刻的紋路上飛出來。

  姑姑卻不喜歡那東西。有次無意被她瞧見了,她突然惱怒地對那男子說,我與你早就無關,還留着這個有什麼意義。

  崇塬,你應該有你自己的生活,不必再來看我。她抱起我進了屋,把他關在門外。那天的風雪很大,我看着那男子獃獃的站了一夜。從此後,他再沒來過。

  姑姑一向是這麼冷淡的人。關於收養我,原因一直未明。

  大概是仙子動了一次凡心吧。所謂寂寞,是誰也抵擋不住的荒涼。

  只是,很久后,我才知,我是她此生所有過的第二次世俗的想法。

  在她的心裡,我一直都只是第二。

  從我十六歲開始,姑姑便逐我下山。

  你去吧。一切,好自為之。

  我一直望着姑姑的背影消失在那漫無邊際的竹海里。消失在淚光里。就這麼,我開始了我的闖蕩生活。

  我知道,姑姑的身子一向不好。未老先白的發。蒼白幾乎透明的面頰。偶爾她還會咳血。

  我想留着照看她一輩子。雖然她不是我娘,這麼多年來,我卻一直把她當親娘看待。

  但我不能違背她的意願。所以,我一直都未曾離開江南。我常悄悄潛回那裡,看窗前燈下姑姑的剪影。落寞,寂寥,有種悲涼的味道。

  那日,心裡總有隱隱不祥的預兆。我慌張地趕回去,遠遠的,就看見衝天的大火。

  姑姑,姑姑。我運氣狂奔,淚肆意縱橫。我突然發現這條路好漫長,長得我怎麼也到不了盡頭。

  願得君心似妾心,不負相思。明明是那麼遙遠的距離,我卻清楚的感知到她的聲音,潮水般悠悠而至。一遍一遍的,糾結着我的魂。

  等我趕到,大火只餘一片廢墟。除了鐵盒裡那本姑姑視若生命的詞譜。

  願得君心似妾心。

  我一直都相信,姑姑還存活於世。我遊歷大江南北,誓要尋找她。

  進入沙漠時,我看過一次蜃景。

  於是。我住了下來。

  春

  我也有過一隻洞簫。在漠上一女子所送。

  那日,我正仰望那無盡的蒼穹。沒活的時候,我便是這麼打發時光。

  一女子御鶴掠天而過,落入我漸漸酸痛的眸中。我從未見過那麼大的鳥。至今為止,在大漠里,我見過的也只是烏鴉而已。

  她用一隻洞簫跟我換得一壺水。那是只成色不錯的玉簫。碧綠通透。我想大抵也值了,便換了壺水與她。大漠的水,可是有着堪比鮫淚的價值。

  人和物大概有緣分的。我一直這麼認為。所以,我從未以用了一壺水只換得一隻簫而後悔。不過,我想她下次來,我定還願意,用一壺水跟她換取那隻鶴。

  每次握着簫,我都容易想起另一個大漠里的傳奇女子。她叫慕容若蘭。

  浪跡沙漠的人大抵都知道這個名字。雖然,二十多年前,她便已失音訊。

  那可是大漠的守護神呢。剛進大漠時,一群偶遇的人,圍於篝火邊,那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大叔如此評價。他那早被日頭晒黑的臉,在火光的映照下,竟有着沉醉般迷離的神情。

  傳言,慕容若蘭曾一人一簫,掃平了附近最厲害的一群馬賊。沒人知道那是怎樣的一場惡鬥。那群馬賊無一生還。慕容若蘭的名字,也因此,銘刻在大漠每一個人心上。

  慕容若蘭從天山而來。她的身世及師承,全無所獲。且行蹤飄忽不定。面上總矇著雪白的面紗。她的容貌,成了當時每個沙漠旅人最愛探討的話題。每次馬賊出現,總少不了她的身影。那。段時間裡,沙漠是安定的。過往的商客,或多或少地受過她的恩惠。而馬賊,也沒敢再犯。

  她可是天上掉下來的仙子。可惜,姑娘走了。這幾年,沙漠也就不再是那麼太平了。大叔搖着頭可惜的說。小夥子,一個人要萬事小心。

  我自是無謂。對自己的刀法,我向來有這樣的自信。只是,總覺得這沙漠像是少了點什麼。

  這是一個需要傳奇的時代。

  提到慕容若蘭,人們定會想起另一個名聲顯赫的人。歐羽天。

  天下唯此一姓的歐家,世代善於經商,富甲一方,在中原,有着響噹噹的名號。與之堪比的,只有淮南竹夕島以奇方異術知名的箜家。

  那年,歐家少主歐羽天攜商隊回歸中原。他們低價購得大批玉石。翡翠瑪瑙。金絲白玉。琉璃夜光杯。其中最誘人的要數那七顆一般大小的夜明珠。每一顆都是價值連城的貨色。

  有大批馬賊盯上了這批貨。利慾蒙蔽了他們的心,他們似乎也忘了,那個叫慕容若蘭的女子。

  不過,卻還是遲遲沒有動手。一路上各批馬賊鬥來鬥去,死傷不少,到最後各方首領才算是達成一致。當然,這亦不過是妥協之策,各人還不都是各懷鬼胎。

  因着這一路的平靜,商隊的警惕漸漸鬆懈。馬賊們覺察出了這個好時機。他們定好時間,準備着動手。

  慕容若蘭沒有出現。馬賊們偷偷潛進商隊駐紮的領地。夜空下,每個人眼裡都是掩飾不掉的爍爍亮光。

  可是,大家都沒料到的是,歐羽天竟是隱藏的高手。那猝不及防的一族頭領,被他一劍斃命。人群有些怯了,卻還是抵不過金錢的誘惑,只那麼一瞬,一窩人又毫不畏懼地殺將上來。

  再勇猛的人,也有體力透支的時候。侍從一個個在身邊倒下,歐羽天心底泛起無力感。視線開始模糊,劍卻毫不遲鈍地揮出。

  悠悠簫聲響起,歐羽天突然覺得恢復了鬥勁。莫邪劍於手中長鳴,劍氣瘋漲,直亮透大漠濃墨的天空。

  就這麼,歐羽天與慕容若蘭相識,相戀了。當時,這成了江湖裡屢屢勝傳的佳話。

  然,數月後,歐羽天迎娶箜家大小姐,而慕容若蘭,下落不明。

  十年前,歐羽天亦失蹤。聽說,而今他正與慕容若蘭浪跡天涯。

  世人老愛在傳奇的最後,添一個美滿的結局。而我所知,卻不是這般。

  我見過歐羽天。那日他獨自穿行於沙漠。若不是那把莫邪寶劍,我定不會把眼前這鬚髮斑白滿面風霜的中年漢子和那傳說中的英俊少年聯繫起來。

  長年遊走在沙漠的人,都會有高於常人的警覺。他覺察到我的目光,望了過來。接着,他問道。慕容若蘭是你什麼人?

  我望着他,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把你的簫借我看看。他看着我,眼裡有看一位至親的慈祥。

  我從懷裡取了簫,遞與他。

  怎會在你這裡?他撫摸着簫,宛若撫摸着情人的面龐。看來,這隻簫,與他有莫大關係。

  一個女子送的。幾天前,她向東南方去了。那女子莫非是他一直在尋找的人?可是依稀記得那女子也就十六七歲的光景,慕容若蘭,應也和他差不多的年歲吧。不過,我還是告訴了他。我明白,找一個人,是很辛苦的事。

  謝了。他慎重地把簫遞還給我,然後向東南方去了。

  夏

  夏天的沙漠,是少有人煙的。灼熱的天氣,常人難以忍耐。不過,我清楚這附近每一處水源,所以,倒是無妨。

  斷斷續續地聽到過許多關於慕容若蘭及歐羽天的片段。這些悠久的往事,總能給這枯燥的生活增添許多樂趣。

  有位中年商人,他每年在這個季節都要帶一批貨物穿越沙漠。這個季節少有馬賊,我很佩服他的這種決斷。跟他處得久了,才得知,以前他是在琉國做官的,護送文馨公主離國后,便沒再回去,做起了商人。

  在塞外住了這麼久,這個文馨公主我倒也有所耳聞。公主自幼有疾,生命得靠藥物維持。公主一直嚮往着宮外的生活,常常偷溜出去。王猶為疼愛她,連私自出宮也只是睜隻眼閉隻眼的默許了。

  卻不料公主愛上了一個中原人,王開始亦是大怒,但還是對愛女無措,也便准了,還遣人送了大批嫁妝去。

  但不知為何,送親的隊伍卻接回了病危的公主。王費勁心機,總是讓公主拾回了一條命。從此後,公主再未出宮,也再未聽說過她的任何消息。

  每個女子都是一個傳奇。於心底,我很是仰慕這些敢愛敢恨的人。

  我想,商人也許對公主是有情的吧。不過,我並未問起。

  我用水源跟他交換的故事,是關於慕容若蘭的。

  那次,遲遲才出現的慕容若蘭,成了大家發泄痛恨的矛頭。對於這個大漠的女神,他們報以莫大的期頤,卻仍讓他們失望了。無數譴責響在她耳後,全然不近人情。

  而她面不改色地輕步而過。只有到歐羽天身旁時,她頓了一下。你還好吧?

  歐羽天受了很重的內傷。但在那一刻,用劍支撐着身子的他卻笑了。這個問題,該我問姑娘才對。

  哦。她沒有轉身地徑直向前走,長長的面紗在風裡誘人地晃蕩。但是,眼尖的人還是看見她軟肩輕輕抖了那麼一下。

  以簫御神,姑娘的功力確實難得。但是,這卻是尤為耗神的一舉。你的傷,應比我更重。歐羽天強撐着站了起來。而且你的氣息雜亂,應是從另一場廝殺中趕來的。做眾人的女仙,這樣,不也太累了么?

  用不着你費心。我的事自己會處理。只見她輕衫一晃,人已憑空消失。

  歐羽天苦笑着,接而內力不濟,栽倒在黃沙里。

  在聽到眾人驚慌地喚着少主時,離去的她心底沒由來地一陣心悸。

  情之一物,本是不由人的,神仙大抵也逃不過吧。她留了下來。

  你醒了?輕柔的聲音響在耳際。睜開眼,他竟模糊地看見白紗蒙面的女子,不是慕容若蘭又是誰?

  不是走了嗎?他笑了笑,難怪昏睡中好似聽得簫聲響了一夜。難不成你捨不得我了?

  她絲毫不為所動。真是比冰雪還要冷淡的人。

  兩人的身子漸漸復原。卻也是到了分手的時刻了。

  你可以留下來么?他問她。

  風很大,她的面紗在風中搖搖欲墜,卻還是沒掉下來。

  這個,作紀念吧。簫遞到他手裡,她轉身走進黃沙間,頭也不回。

  歐羽天失望地回到商隊中。是逗留得太久了。他整整神色,沖一干人道,明天啟程。

  第二天仍是大風不斷。黃沙飄飄。歐羽天躍上駱駝,望了望她消失的方向,心有惆悵。是動了心么?韁繩一揮,調轉過頭,他領着隊伍毫不猶豫地前行。

  然而,在轉過身的那一刻,那白衣女子,赫然於隊伍前面,眉眼間全是笑意的看他。

  他亦笑了,並向她伸出手去。那一刻,白紗墜在風沙中,傾倒他心裡的城池。

  他們一同去了江南。

  還是沒有結局。我失望地踱回家。

  離家不遠處,濃郁的酒香撲鼻而來。月光之下,有紅衣的美貌女子提着一壇酒暢快豪飲,一旁還翻倒着好幾個空壇。

  這樣的不速之客我早已見慣。我走過去,自顧地提起一壇。

  不記得我了。她望着我,似乎對我的全不在意頗有不滿。

  哦?我有些不明地看着她。沙漠里過往的人太多,我能記得的人卻沒幾個。

  沒有經過主人允許,就擅自喝別人的酒,是很沒禮貌的行為。她挑釁地看着我。那隻簫,你這麼快就不記得了?

  原來是那女子。我笑了笑,仍是喝酒。當然,我沒有提到歐羽天。每個人的心底都會藏着些許故事,若他們自己不予提起,便沒有去問及的必要。

  但是,不可否認,我還是有着莫大的好奇。

  你不怕我會在酒里下毒?她挑眉問我。

  我這個一無所有的人,值得你花這樣的心思么?好多年都沒喝過這樣清冽的酒了。

  那倒也是。她皺皺鼻,仰頭看那彎圓月,換了一副惆悵的模樣。不知我娘和爹共飲的那一夜,是否也有這麼美的月色。

  大漠的月亮,總有異於它地的美。大抵是因為所處之地太荒涼,所以才彰顯得尤為可貴。

  你可以陪我說說話么?

  那夜,女子喝了很多。講了很多。

  每個人,在陌生人面前倒顯得毫無保留。彼此間毫無關係,倒也吐得痛快。

  這是關於女子的爹娘的故事。

  他倆青梅竹馬。女子對他早已芳心暗許。

  而他,從小便有着宏圖大志,因此一直沒將兒女私情放於心上。

  她覺得自己是可以一直等的,一直等到他明白。

  有一次他去找她。她看穿了他的傷心。於是她陪着他一直喝酒。酒醉的他,眉頭緊皺不松。

  看他這般情形,她傷痛了心。於是,她決定把他留下,不許任何人再傷害他。

  那夜,她把自己給了他。醒來后,看到身旁的她,他無言以對,默默地離開了。

  她一直裝睡。所以看見了他的不告而別。她的淚一滴滴,跌落進泥土。

  原來,他不愛她。甚至都不願對她負責。

  然,幾日後,他竟攜聘禮前來。聞訊的她,在他懷裡哭成淚人。

  我會好好對你的。他對她如是說。

  以後大概便是舉案齊眉的神仙眷侶的生活吧。

  我如此揣測。女子說,她娘美得連牡丹都會羞色。人的一生,有佳人如此,定是完美無缺。更何況,她又這般愛她。

  那天,我與女子皆喝得大醉。次日醒來,她已不知所蹤。

  秋

  愛上若蘭,是在她的面紗墜地的那一刻。

  至於之前我問她是否可以留下,也不過是不想放過這麼一個可護商隊平安的女子。在商人的眼裡,首先看到的是利。無情,是歐家之所以成為一大商號的緣由。

  可是,看到她於隊伍前等我那一刻,我卻仍是動了情。何況,她像仙子般動人。

  我帶她回家。爹娘很是歡喜。這樣一位大漠里的女仙,正為家族所需。大家都認為,這定是一樁完美的姻緣。

  但難辦的是,歐家與箜家本是世交。在我與箜雲越還未出生時,便已指腹為婚。

  我向爹說,此生非若蘭不娶。

  若蘭的絕世武藝與箜家的財勢,爹一直權衡不下。所以,這場婚事,亦一拖再拖。

  對這種事情若蘭向來不放於心上。她甚至可以平和地對待箜雲越。她對我說,只要有你在,一切都無所謂。

  我望着那清麗的面頰,總覺得虧欠了她很多。亦虧欠了雲越很多。雲越自小便傾心與我,我一直佯裝不知。

  在遇到若蘭后,我才明白,兩個人,真的需要緣分。

  雲越還不知道我和若蘭的關係。她在歐家仍擺着一副少夫人的模樣。事情,總是需要解決的。我去北方談一樁生意。回來后,這件事也不能再拖了。

  臨行時我對若蘭說,等我回來,一定娶你。

  若蘭凝視着我,臉上浮現少有的笑。

  她的笑很美,我說,你該多笑,以後每天都對着我笑,好不?

  她愣了片刻,接而含羞地點點頭。秋葉簌簌而落。我懷着思念上了路。

  可是,等我回來時,她卻已離開。

  我問起所有人,卻沒人能告知我這是為何。我不相信她會這麼離開,原因都不留給我。我一天天地等,卻一天天地絕望下去。

  我開始懷疑,所有的一切,是否也不過是一場夢境。她其實根本就未曾來過。

  我去找雲越喝酒。讓自己大醉一場也好。那夜,我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醒來時,雲越睡在我身邊。頭疼欲裂,我慌亂逃開。

  她是無辜的。其實,和箜家聯姻也沒什麼不好。我回去稟明父母,便娶了她。

  這場婚事,歐家的確獲利頗多。中原已無商家能與歐家相比。我應該高興的,但是擁有的越多,心卻越是空蕩。

  過了幾年,有人送信來,約我於城外一見。那字跡,即便隔了那麼久,我還是認得的。她回來了,我急急地趕到城外,想馬上問個明白。

  她立在荒崖上,白衣飛揚。但是,她看向我地眼神里,卻滿是恨意。

  我不明白這是為何。但我還不及開口,濃烈的殺氣便已襲來,她的身子一閃,直欲取我性命。

  若蘭。我御劍隔開她手裡的簫,你這是為何?

  她仍是不語。我突然覺得,她已變得很陌生了,陌生的讓我尋不出絲毫那個我所愛的女子的蹤影。

  歐羽天,這是你欠我的。她的簫又揮來,下手更是不留情義。我全沒料到,只得奮力躲過,卻仍被擊中了胸口。

  痛楚延至全身,我苦盼了這麼久的女子,再相見時,竟是要彼此兵刃相見。

  心下作痛,她的身影逼近,我沒再大意。也許只得等她冷靜了,一切才能問個明白。

  若蘭的功力一向勝於我,數招之後,她的簫已抵我胸口。

  是否就要這麼死去?如此死於她手下,大概亦是無悔了。我閉上眼,本能地揮劍去擋,心下明知是無濟於事。

  羽天。雲越的聲音傳來,耳邊有她急急奔來的聲響。

  若蘭的簫頓了頓,她突然獃獃地立在那裡,仍由我去防禦的劍,刺進她的肩頭。

  血汩汩流下。她吃痛的冷哼一聲,身子向後跌去。

  若蘭。我抱住她,心更是猶如刀割。我與她,恐怕是越來越說不清了。

  雲越走了過來。她已有身孕,行動急為不便,這一段距離,已是大汗淋淋。若蘭,當初的事,不能怪羽天,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若蘭推開我,掙扎着站起。她望向雲越隆起的小腹,接而看了看我。目光清冷。然後,她輕輕地笑了。你們,真好。

  歐羽天,其實,我是琉國公主,不是什麼琉國要犯。當時那般說,只是父王為尋訪我的下落而已。

  而那些前來的人,是父王派來主持我們的婚事的。

  原來,你愛的是她。為何要一再地騙我?

  因為可以利用我,助你去塞外經商的路途平安么?

  原來,你也是如此世俗的人,我看錯了你。她凄婉地看了我一眼,接而拔出劍,縱下崖去。

  若蘭。我伸手去拉,卻是什麼都沒有。那白裙在風裡有如一朵怒放的百合,急速墜下。

  突然,她的身子在半空一折,人影已在另一崖尖。

  願得君心似妾心,不負相思。白裙在風中開了又落,轉眼間,她已去得遠了。

  秋風吹起時,歐羽天從東南方回來。那段往事,便是由他得知。

  不過,講到此處就斷了。慕容若蘭的身世。慕容若蘭離開的原因。歐羽天還沒說完,便跟隨空中一隻雪鶴去了。

  我想,下次他回來時,這所有的故事,我便能明了。

  反正我手裡所多的,也就是等一個故事的時間罷了。

  有天從沙漠走過,我看到了商人的屍首。被一群馬賊伏擊,黃沙之上滿是狼藉。我掩埋了他的屍體,卻無意發現了他腰間竟夾着我幼時把玩過的那個腰牌。有很多回憶湧入腦海,我狠狠地捏着它,直捏到掌心裡有血滴下。

  我去找那伙馬賊報仇。他是與姑姑有關的人。所有傷害他的人,我都不會放過。

  那幫馬賊人很多。我站在他們圈內,看不清到底有多少。

  他們看向我的目光卻全是畏懼。我知道他們怕的是我懷裡這隻簫。這隻簫,定是慕容若蘭的。從歐羽天看簫的神色,我便知。只是,不知道,那女子是從何得來。

  當然,此時的我,沒有時間來考慮這樣的事。我咬咬牙,提刀衝進馬群中。

  哀嚎聲不斷。血花飛濺,不斷有人倒下,我身上的傷痕也越來越多。我苦笑着,今天大概是不能活着回去了。

  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不過,若自己要死,也得多拖幾個人作陪,這樣在黃泉路上,也不至於寂寞。我擦掉臉上血痕,狂吼一聲,又有兩人倒在刀下。

  當自己漸漸撐不住時,一陣鶴鳴傳來。我抬起頭,那鶴急速低飛而過,女子伸手拉我上去。

  我無力地趴在鳥背上,沒有道謝,就這麼沉沉昏睡過去。

  冬

  女子常來與我一同喝酒。她叫箜巧巧。是歐羽天和箜雲越的女兒。

  關於她父母的故事,她終是隱瞞了我。關於慕容若蘭的那一段。

  慕容若蘭與歐羽天的關係,箜雲越素來便知。她一向是這麼聰明的女子。

  琉國的通緝榜,箜雲越有次無意間看過。然,她竟在榜上看到了慕容若蘭。

  姨,事態不妙。回歐府後,她便向歐夫人提及此事。

  這怎生是好?歐夫人無措地望着歐赤秋。平日里,也是端莊嫻淑的主兒,怎會成了要犯呢?

  這,恐怕得等羽天回來再來商議。歐赤秋沉思道。

  雲越知道,若是等羽天回來,定不肯將她交出去。聽歐老爺如此說,箜雲越笑了笑,乾脆捅破了敞開話講。姨夫,我和羽天從小便是許了親事的,這怕是不能反悔吧。

  而且,若蘭雖然在塞外名動一方,若她嫁給羽天,塞外的生意的確會無比暢通。可是,就為了那麼一點錢財,值得與箜家翻臉么?

  歐赤秋沉默不語。他倒是明白個中厲害關係,但是,羽天打定非若蘭不娶,自己也一直無法定奪。

  雲越明白他的顧慮。姨夫就放心地交給小女好了。她盈盈含笑,主意已在腦里。

  歐赤秋注視着眼前這從小看着長大的世侄,突然覺得陌生起來。比之慕容若蘭,她的確更能勝任歐家少夫人。也許,和箜家聯姻才是上策。

  園子里,兩個小丫頭小聲地嘀咕着。知道么?少爺想與箜家毀婚呢。看他八成是喜歡上若蘭姑娘了。

  也難怪。那麼動人的姑娘,換我是男人,把江山不要,也會娶了她。

  慕容若蘭正倚在樹榦上,吹着玉簫。聽得這話,她停了下來。

  雲越望了一眼那驚為天人的臉,滿腹嫉妒。不過戲還得演下去。

  咳了一聲,雲越走了過去。

  那兩個丫頭見她忙垂下頭,戰戰兢兢道,箜小姐。

  沒事亂嚼什麼舌根,有空在這裡說閑話,不會多做點事去嗎?小心我去跟管家講,罰你們把園子重新打掃一遍。

  雲越頓了頓接着道,你們給我記着,少爺不過是利用着若蘭姑娘的名聲,好讓他在塞外的生意順利。就她那樣,能與我箜家財勢相比么?也不自己好好想想。等她沒利用價值了,少爺還不就乖乖回到我身邊了。

  還有,瞧她那妖媚相,還是琉國的要犯呢。不知道在那邊犯過什麼事,老爺會讓這樣的不乾不淨的人入門么?少妄想了。

  語罷雲越再望向樹叢,只余樹葉嘩嘩而落,不見人影。

  她得意地笑了,看來,計劃成功了。

  慕容若蘭漫無目的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人聲喧嘩,可她卻什麼也聽不見。

  原來,他要帶她走,也只是想利用她而已。所有的,都是假的,假的。

  讓開讓開。一大隊隊伍駛來,慕容若蘭沒留意,撞了上去。

  什麼人,走路都不看路的。領頭那人拿着長鞭正欲抽來,當看清楚她的面容時,卻一個驚慌跌了下來。木刻的腰牌清脆作響。他低聲喚道。公主。

  你怎麼來了?慕容若蘭好不容易看清了眼前的人。一品帶刀侍衛崇塬。一直跟着父王,從不離身。

  王讓我來主持公主大婚的。慕容若蘭抬頭看去,後面是一長隊的嫁禮,紅得耀眼。

  沒必要了。我們回去吧。慕容若蘭躍上馬,拉過馬頭徑直驅去。頑疾發作,她搖搖欲墜,像寒風裡幾欲凋零的花朵。

  崇塬愣在那裡,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從身後一干人罵道,還看什麼,跟上啊。

  從此後,慕容若蘭不知所蹤。

  其實,我是見過慕容若蘭的。巧巧說。給你的那把簫,就是她送的。

  爹和娘的感情很是不好。我長這麼大,都沒見過爹。大概,爹還是恨娘騙他吧。從他了解真相后,便遠走江南,尋訪慕容若蘭的下落。

  這麼多年,不知道他找到了沒有。巧巧又灌了一口酒。她真是個愛酒的人。

  那你呢?你在大漠尋找什麼?這個問題,我一直都很好奇。

  娘死後,我便一直一個人這般遊盪着。開始只是想看看爹。我恨爹這麼負了我娘。娘又有什麼錯呢,她不過是愛上了一個不愛自己的男子。她不過是這般可憐的人。

  但在看到爹蒼老的面頰時,我突然不恨了他。他也不過是一個愛情中的可憐人而已。若真的有錯,也是這讓人得不到的愛情。

  如今我也不明白我在尋找什麼。大概我是在尋找我的緣。不知道我是否能有那樣動人的愛情。她說這話的時候,還望了我一眼。

  我裝作不知。像我這樣在風口上過活的人,是給不起動人的愛情的。

  她很是失望。明天我就要走了。把雪鶴送給你。有一天,若你厭倦了,它可以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第二天,巧巧便走了。

  我本來很想與她一起走的。她是我在沙漠里見過的最有魅力的女子。但是我沒有。

  我還是在等着姑姑。在第一次到達沙漠時,我看過一次蜃景。

  姑姑行走在風沙里,素凈的臉在陽光下宛若花朵。

  我相信,姑姑還留在這世上,在這沙漠里。於是,我住了下來。

  推開門,我的詞譜被擺在桌上,翻到了最後一頁,顯然是被巧巧動過。每年裡,我從春翻到冬,在從冬翻到春,卻從未注意過這最後一頁。

  那頁原是被折過的。我本以為無字,其實卻是有的。

  上面用正楷端正的書寫着,慕容若蘭致歐羽天。

  我承了姑姑的姓,單名一個天字,合起來便是,慕容天。

  姑姑收留我,大概是想用來化解對另一個人的思念吧。雖然,連我的名字都還是挂念着他。

  風沙起起落落。每天好像有什麼再變了,又好像什麼也沒變。

  春夏秋冬。時光過得真快。有一天,我突然醒悟,自己等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姑姑需要等她得的人不是我。而等她的人,自在等她。

  真的會有疲倦的那一刻。那天起,我開始後悔。

  我一直都沒有騎過雪鶴。巧巧說,有一天,它能帶我去我想去的地方。

  我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兒,只是不想在沙漠繼續待下去。

  雪鶴飛的很快。俯天而望,沙漠變得很渺小。等有一天,我們回頭看自己所走過的路時,卻是這般渺小,如同沙粒。

  雪鶴將我帶到了一個小島。很久沒到過中原,一花一草在眼裡都覺得甚為親切。

  白色的鳶尾散落一地。女子咯咯笑聲不斷傳來,我轉過身去,恰好與她四目相對。

  原來,我想去的地方是這裡。心下釋然,我笑着朝她走去。

  她似乎還沒反應過來。那沾滿露珠的臉上不知是喜是悲,眸中水霧騰起,接着她拋開手裡的花兒向我奔來。白色花瓣在風裡齊齊躍起,飄零如雨。

  我知道,總有一天,雪鶴會帶着你來的。巧巧靠着我,一臉幸福。我一直這麼相信着。

  只要相信,愛的力量會帶着你愛的那人,穿越千里前來。亦如巧巧之於我,或是我之於巧巧。

  後來,詞譜的最後一頁,被巧巧添上了李之儀的那首詞。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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