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天堂”的迴音

　　劉毅這幾天滿腹心事。他越來越不願意回到家。他害怕那種無法言喻的寂靜和孤獨。更害怕如蟲蟻叮咬般的思念和痛苦。在五天前，他還可以將他的所有心事編輯成短信發出去，發給那個他不知撥打過無數次的號碼。隨着一起發出去的還有他如釋重負的一聲嘆息。在短信里，他一如往常地稱她為“毛毛”，一如往常地訴說著他對他的愛和思念。當然還有自己失去她的痛苦、絕望……一切就像她在世時一樣。聚少離多的生活使他和她習慣了這種表達方式，包括她離開后的每個晚上的那個時刻。那是他最幸福的時刻，他彷彿又回到從前，又回到擁有她的那些甜蜜日子。雖然編輯到傷心時他也會心痛的喘不過氣來，但他依然不願意放棄和她聯繫着的最後一點念頭。儘管他也清醒地知道，他所有的這些傷感和思念遠在另一個天國的她是無法感知，但他還在繼續。編短信、發信息以及撥打那個號碼是他一天中最溫暖的時刻。他總會在發出短信后，伴着全身心的滿足漸漸地睡去。

　　然而，就在五天前的那個晚上，他的這一切全改變了。

　　那是一個對他來說很重要的日子。他的高級職稱通過了。這是他多少時夢寐以求的事。下班后，他請一單位的同事去海鮮館吃飯。自從妻子葉兒走後，這是他最開心的一天。兩年了，那場可怕的車禍在奪去了妻葉兒生命的同時也奪去了劉毅的全部快樂。從此，劉毅的天空再也沒有晴朗過。大家見劉毅今天的情緒不錯，也都活躍起來，喝酒、猜令、划拳，笑聲、鬧聲響成一片。不多時，劉毅便微醉了。同事們將他送回家后各自散去。帶着醉意，劉毅沉沉地睡去。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也許是心有所思，夢中劉毅見到了葉兒——一如以前的嬌媚，一如以前的可人，但就是對劉毅的召喚置若罔聞，情急之下，劉毅突然醒了。看看時間，十一點多，習慣地，劉毅又拿起手機，開始發信息：毛毛，你今天過的好嗎？告訴你個好消息，我的高級職稱通過了。如果有你在，那該多好！毛毛，因為高興我剛才竟然喝醉了，而且在夢境中看見了你。可是你不理我。毛毛，你知道我是多麼心痛！毛毛，好想你！！！隨着幾個號碼的摁壓，短信發出去了。劉毅才又安然睡下。

　　突然，他的手機發出了信息提示音。“又是垃圾短信”。他一邊嘟囔着，一邊隨手打開手機，這一看不要緊，劉毅竟然嚇出一聲冷汗。信息就是他剛才發出去的回復。如果說劉毅剛才還有點醉意朦朧，此時的他完全醒了。思維甚至有短暫的停頓。難道真的有奇迹出現？按耐住心中的驚恐和激動，劉毅翻看了短信內容，上面只有三個字“祝賀你”。從剛才的驚慌中慢慢震靜下來，劉毅想到了答案，那就是葉兒那個被停了好久的號碼又被人開通了。可是，那是誰？是個什麼樣的人？是什麼時候開始用這個號碼的？如果開通的早，那麼自己每天發出去的信息他（她）都收到了，那是多麼的不可想象的！想到此，劉毅開始為自己的莽撞自責，自己應該早就想到這種可能的。因為這一場驚嚇，劉毅一夜無眠。

　　第二天，劉毅比往常提前半小時出了門。他要打聽一下，使用這個號碼的究竟是什麼人。雖然劉毅清楚這人與自己毫無瓜葛，但鬼使神差，他還是想了解有關他（她）的情況。

　　服務大廳的小姐熱情地詢問他所需要的服務項目。劉毅謊稱自己查話費，並報上了那個號碼。結果很快出來“用戶名，李欣然；賬戶餘額……後面的話，劉毅一句也沒聽進去。走出服務大廳，劉毅滿腦子都是李欣然這個名字。從名字上看，這一定是個女孩。不知道自己每天晚上或溫情纏綿或悲痛欲絕的短信帶給她什麼樣的影響。想到此，劉毅又是好一番內疚和自責。劉毅想，從今天起，這個延續了四五年之久的已成為自己生活核心的部分該結束了。風未起，劉毅卻覺得一陣涼意襲來，匆忙裹了裹衣服，加緊步子向單位走去。

　　晚上是一天中最難熬的時間。因為心緒煩亂，劉毅將電視開了又關、關了又開。電視裡面的情節他一點也看不進去。他知道自己又開始想她了，“但從今天起，我再也不能給你發信息了”。劉毅自言自語地說，心裡自有一絲傷感湧起。百無聊賴間，劉毅想起該給遠在另一個城市的岳父母打個電話了。因為忙，也因為擔心自己的電話使年邁的老人再度陷進失去女兒的悲痛中，劉毅已經記不清有多長時間不給老人家電話了。但他心裡卻一直惦念着他們。這次評職稱的事也該告訴老人一聲，讓他們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悅。

　　電話撥通了，是岳父接的。“爸……”，劉毅輕輕叫了一聲，喉嚨上就被什麼東西堵的死死的，再說不出話來。“是劉毅嗎？”心細的岳父還是從聲音上判斷出電話是劉毅打來的。忙急切地說：“劉毅，你好嗎？”“爸，我好着呢！媽呢？你們都好嗎？”劉毅極力按壓住翻湧着的酸楚，裝作輕鬆地和爸說著話。爸在電話里反覆叮嚀劉毅要保重身體、好好工作之類的話。對於這個女婿，岳父是打心眼裡喜歡，甚至是愛，但無奈女兒命薄，無福消受！老人長嘆一聲。說話間，從外面串門的岳母回來了。知道是女婿打來的電話，忙不迭的搶過電話和女婿嘮了起來。岳父和岳母有着完全不同的性格。岳父沉着、內斂、平和，而岳母卻風風火火，遇事總是第一個激動起來也是第一個淡忘的人。女兒的死曾使她好幾次暈倒過去。但從電話裡面可以聽的出經過這些時間的修復，她的心情已回復到原來的狀態。尤其聽到劉毅告訴她自己高職被評的事，岳母朗朗的笑聲便從話筒里毫無遮掩地傳來。看來，還是岳母的性格開朗些。劉毅心裡想。岳母在電話那邊一直說著，大意就是要劉毅注意安全、按時吃飯，老人的關心讓劉毅感到心裡一陣陣的發熱。臨末時，爸的聲音又傳過來，而且語氣是那麼的堅決和不容置否：“劉毅，葉兒已經走了好些時日了，你要慢慢想通。這是命，是你的命，也是她的命。她走了，你該好好的活着。這樣葉兒才會在那邊安心。聽我的話，如果看周圍有合適的，你再談一個試試，千萬不要再消沉下去了，聽到了嗎？”劉毅在這邊只有“恩、恩”的份，面對這樣的老人，劉毅感動的熱淚盈眶。

　　掛掉電話，劉毅再次把自己投進沙發里。一遍一遍回味着岳父母剛才的話，心裡感慨萬千。面對失去女兒的痛苦，老人們想到的是安慰自己、關心自己。甚至讓自己再次走進婚姻，這該是多麼偉大的父母。劉毅暗暗下決心，不管在什麼時候，他都會孝敬老人，替葉兒盡到做女兒的責任。因為這一場感動，劉毅反而平靜下來。開始看晚間新聞。“滴、滴”，手機傳來信息提示音。劉毅打開一看，又是那個號碼。這次劉毅沒有驚慌，他趕緊打開信息：對不起，我昨天冒昧地打擾了你。其實從我用這個號碼的第一天起就開始收到你發來的信息。我分析可能是發錯號碼或者根本就是騷擾信息，所以並沒放在心上。但從你後來的信息內容上，我才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但我一直不敢給你回復，告訴你真相。我知道只要一回復，你的這點情感寄託也就結束了。直至昨天你說了你被評高職的事，我才按耐不住衝動，給你一個簡單回復，想回應一下你的激動和喜悅。但說實話，信息發出去我就後悔了。我知道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一個無法彌補的錯誤。但請相信我，我是真誠的。現在社會上像你這樣痴情的男人已如金絲猴般稀有，我真心希望你能快樂起來！！！”末尾署名：李欣然。這封信息是分四次連續發過來的

　　，看的出，這個叫李欣然的女孩是經過一番思索和矛盾才給自己發的信息。忽然間，劉毅的心情就好起來。他想打電話過去向她問候並解釋一下，但看到時間不早了，便只回了一個短信過去，只是編輯短信時的心情已與往日大不相同，問候、歉意的言辭以外都是客套。同樣的號碼所表達的卻是不同的心緒，“物是人非”，劉毅惘然地拍拍自己的額頭。

　　接連幾天，因為省上的檢查，一單位的人都忙的暈頭轉向。每天回到家已是十點以後，劉毅總是匆匆洗一把臉，便將自己放在床上，實在是太累了。倦意一陣陣襲來，轉眼已是睡意朦朧。這時電話響了，劉毅摸黑拿過手機，順勢貼在耳邊，是個陌生女孩的聲音，

　　你好，這麼晚打電話給你，打擾你了吧！

　　哦，沒有。你是……

　　我是李欣然。呵呵，還說沒有。不看來電號碼就接電話，一定是我把從夢中你吵醒來的。

　　女孩那邊笑着，甜甜的聲音讓周圍突然明亮起來。

　　這幾天收不到你的信息，我心裡空空的。女孩的聲音突然壓抑起來，“你不要見怪，真的，我已經習慣每晚在你短信的陪伴下入睡。我很羨慕你的妻子，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如果能得到這樣真誠的愛，我想，即便用生命換取，也值得！”女孩的聲音幽幽的。“哦，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劉毅急切地說，“對此，我不知道該怎麼彌補才是。”“是嗎？如果真有這份心意，請我喝茶，好嗎？”馬上，女孩的聲音又活躍起來。“好的，今天太晚了，明天下班后你有空的話我給你電話！”好的，晚安！”女孩咯咯地笑着掛斷電話，丟下劉毅在這邊發獃。

　　也許是因為有了下午的這次約會，劉毅的心情明顯的好起來。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辦公室的同事幾次都把眼睛投注在他的臉上，想探個究竟。自從葉兒走後，朋友也斷斷續續地給他簡紹過幾個，而且條件也不錯。但他都連見也沒見。他總覺得，在自己無法忘卻葉兒之前再談婚論嫁，是對自己的背叛、對葉兒的背叛、也是對別人的不負責任。所以，每次都讓朋友失望，乃至後來再無人提起此事。但這次，為什麼一個尚未謀面的女孩卻讓自己莫名的興奮起來？

　　時間總是在心情愉悅的時候過的飛快，轉眼已是下班時間。劉毅撥通李欣然的電話，女孩的聲音立刻響起來：“哇，好準時！”“呵呵，你如果不忙，咱一會兒在‘天使有約’那兒見面。”“好的”。女孩爽快地答應着，叮叮咚咚的笑聲在劉毅的心裡直晃蕩。

　　大約半個小時后，按約定好的那個將手機高高舉起的女孩出現在同樣將手機舉起的劉毅的面前。一襲乳白色的休閑長裙、一雙黑色的涼拖、高高挽起黑亮的馬尾將她白皙的臉反襯的光彩照人。這就是李欣然，一個人和聲音一樣甜蜜的女孩。

　　兩人打了招呼。服務生便將他們領到一個叫“碧雲天”的雅間。凡高的《向日葵》在淺綠色牆壁的映襯下與米黃色的天花板相互輝映，將小小的雅間包圍的溫馨而浪漫。一束乳白色的燈光撒在兩張青春的臉上。

　　點餐的時候，欣然只點了些橙汁、牛排，而劉毅卻這這那那的點了一通。對着面前滿桌子品種繁多、色澤誘人的菜食，欣然笑了，“服務員還以為我們是從那兒逃來的難民，能吃掉這麼多東西。”劉毅也好像意識到自己的反常，自嘲地說，我們試着當一回難民。呵呵。

　　吃飯的空間，兩人開始聊，聊自己的過去、現在，聊到開心時，兩人相顧大笑，聊到鬱悶的時候，一個人陪着另一個人沉默。於是劉毅了解了李欣然，這個被情所傷從一個城市逃到這個城市的女孩。面對這個滿臉憂傷的女孩，劉毅的心裡突然湧起一種熄滅已久的衝動，他想要保護這個女孩，他要她開心，快樂，他要她的笑聲始終縈繞在自己的耳邊——如果她需要！

　　送欣然回家的路上，月亮冷冷的掛在碧空，給初冬的天氣更增添了些許寒意。站在欣然小小的出租屋前，欣然向劉毅伸出手：“謝謝你，你的短信陪我度過一段最難熬的時光。”欣然滿臉的真誠，月光照在她的臉上，劉毅恍惚覺得自己將要跌進那一雙漆黑的雙眸里。

　　欣然的住處離劉毅的家有五六站的距離。平時這樣的路程劉毅總是會打的解決，緊張而快節奏的生活使劉毅很久以來不想讓時間浪費在路上，但今晚，他要步行回去。他想讓自己清醒一下，好好清理一下思緒，因為就在目送欣然轉身回屋的那一刻，他彷彿又看到葉兒的背影，他的心馬上抽搐起來。

　　又是一個不眠夜。葉兒與欣然兩個影子在劉毅的腦海里糾結成團。劉毅清楚的記得三年前的那個夜晚，同樣的月光、同樣的冷風，兩人對月盟誓：“今生只愛彼此。”那是一個流傳了千年的愛情樣板，卻因兩個人的真摯而顯得格外凝重而深沉。當時葉兒的眼神、葉兒的表情像刻在劉毅的心上一般至今稜角分明。“再說吧。”劉毅告訴自己，等葉兒滿三年祭再做打算。

　　日曆在一頁頁翻過，冬天如期而至，一個百年不遇的寒冬。劉毅漸漸淡忘了那個女孩，也漸漸適應了晚上不發信息的日子。

　　又是一個晚上。洗漱停當后劉毅早早地上了床，前幾天收的那期行業專刊他還沒來得及看，今天該看看了。正當劉毅全身心地投入到一篇專家的文字時，手機鈴聲響起，打開手機的第一時間，那個熟悉的號碼便映入眼帘，是她，是欣然，劉毅忙接通電話，欣然的聲音微弱而急切：“快、快，我好難受……”劉毅還來不及問清她的情況，電話那邊便成了忙音。劉毅立刻跳起來，他的第一直覺就是欣然出事了。顧不得外面刺骨的寒冷，劉毅簡單穿了點衣服就衝出了門。

　　因為沒說清地址，劉毅只能先去欣然的出租屋，這是劉毅知道欣然的唯一地址。

　　幸好，欣然就在出租屋，她是煤氣中毒了。

　　事後欣然才告訴他，自己頭一天值夜班，下班后並沒休息，一直和同事逛街，直到下午四點多才回到家，發現屋裡太冷，就打開蜂窩煤爐子，然後倒頭大睡。熟睡中的她是被一直劇烈的頭痛驚醒過來的，緊接着噁心、嘔吐，尚有思維的她馬上意識到自己是煤氣中毒了，想要離開屋子時才發現自己已經癱軟的不能動彈。腦子裡急速地搜索了所有自己熟識的人，她第一個想到了劉毅，然後給他打了電話，她告訴他，他是她來到這個城市后最信賴的人。

　　欣然的中毒因為劉毅的緊急護送而並無大礙，但還需要住院休養幾天。欣然沒有告訴父母自己的情況，她怕他們受不了這樣的刺激而讓自己回到他們身邊去。於是，劉毅理所當然地擔當起陪護的角色，買葯、買飯、提水為欣然洗衣服……不知內情的護士打趣地對劉毅說：“你真是個模範男友。”說得劉毅滿臉的尷尬，他偷眼看欣然時，發現她的臉上因羞澀而泛起的紅暈使她越發地嫵媚。

　　欣然該出院了。劉毅一直把欣然送到家。推門后欣然馬上被屋裡的一團熱浪包圍，抬眼看時才驚異地發現，她的寫字檯上擺着一個小巧而精緻的電暖器。看着劉毅不動聲色的樣子，欣然的心霎時融化成一片汪洋……安頓好欣然，劉毅該去上班了。這段時間忙於照顧欣然，單位上已積壓了好些工作要處理。臨出門，欣然又叫住了他，“晚上給我信息好嗎？”看着欣然虛弱、孤獨、期待的眼神，劉毅返回去，憐愛地拍了拍她的肩，用力地點點頭。

　　沒有人照顧的欣然已經成了劉毅心裡隱隱得痛，他決定去做一件事，下班后，他先給欣然發了個信息：“你是天堂那邊給我的迴音！”然後直奔花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