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四）

　　第四節 雲中誰寄錦書來

　　夏天的校園是美麗多姿的，園中的木槿花，梔子花，月季花相繼開放，有一種奼紫嫣紅的熱鬧。蟬也跟着來湊熱鬧，一天到晚不安分的扯着喉嚨嘶叫。青春的心也是一樣的。高一學年快要結束了，很快面臨的是分科。很多學生拿不定主意到底該選哪一科。而無雙早已打定了主意，她要選文科。好像學了文科，就可以離河源近一些。

　　因為太過寂寞，因為與河源分離的太久，無雙常常會對自己的情感產生懷疑。她總是想起《飄》里斯嘉麗的那段話，是不是這個人只存在於我的假想中，或許現實中他根本就不存在？或者我只是憑自己的想象隨便把它套在了某個人的身上，而那一刻正好河源出現了？

　　她懷疑着自己的念頭和情感，卻又時時飽受相思的折磨。

　　一個飄雪的冬夜，當她讀完茨威格的小說《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時，她心裡抑制不住的激動，她決定要給遠方的河源寫一封信，用他送的鋼筆，用他喜歡的信箋，寫一封最美也最傷感的信。也許，自己在他心裡也只是一個陌生的人，也許他看了會感到意外，但管不了那麼多了，讓所謂的理智與禁錮統統見鬼去吧，無雙覺得自己有一種戰場就義的悲壯，有一種過了今夜不管有沒有明天的氣概。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青春吧，永遠不怕失敗，永遠對明天懷着美好的憧憬。總以為，命運可以掌握在自己手裡。

　　在蠟燭的微弱光暈里，她異常專註的寫着信。可是，反反覆復，總是覺得不滿意，不是這個詞用的不準就是那句話不夠完美。稿紙不知被她撕掉了幾張，終於稍稍滿意了些。信里，她稱河源為大哥。她寫了自己對於學習的困惑，對於寫作的看法，還告訴他自己選擇了讀文科，最近又讀了哪些書。信的內容很平常，沒有任何異樣的情感在裡面。寫完后，無雙又反覆的讀，幾乎都可以背下來了。雖然是普通的信，平常的內容，但無雙總覺得這裡面隱隱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他既希望河源能讀懂她的心，又怕他讀懂了。無雙的心裡像有一隻不安的小兔子，在那裡一直撲通撲通的跳。

　　再普通的一封信，若是懷着情意去寫，也會讓人從中讀出別樣的情味。愛，就是一朵嫵媚的玫瑰花，無論你怎麼遮擋，它總是要散發出它的芳香。

　　那時的河源也是寂寞的，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一事無成。因為不會討好領導，才華橫溢的河源始終只是一個普通記者。他只是不願意像別人那樣被塑造成奴才而已。很多年青人，活着活着就變成了領導的奴才，低頭哈腰，奴顏婢膝，那是河源最討厭的生存方式。因為出身農村，家裡經濟拮据，在城市又沒有房子，河源在情感上一直也是孤獨的。憤世嫉俗的性格，一貫的高傲與犟脾氣使他討厭把物質放在第一位的女孩兒。河源一直在等待，等一個可以讀懂他心靈的女子出現，等一個可以陪他流淚和歡笑的知己愛人，他將用生命來愛她。寂寞與苦悶使河源愛上了抽煙，常常在繚繞的煙霧裡，他會暫時忘記這塵世的諸多無奈。

　　無雙的一封信給他平淡孤寂的生活帶來了一絲絢麗的色彩。他很認真的讀這封信，從中感受到了一個女孩子真誠純潔的內心，也感受到了內容之外的一絲異樣的情愫。對於這絲異樣，他並沒有覺得吃驚，因為還在給無雙上寫作課時，他就察覺到了。他只是不敢承認，不敢面對，不敢去多想。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眼前浮現出那張可愛而秀氣的臉，還有那雙看着他總是欲說還休的眼睛。重要的是那顆心，如此的聖潔，超凡脫俗。那雙眼睛里到底藏着什麼樣的心事？那個聰慧伶俐的小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幾天後，無雙受到了回信。收到信的那一瞬，無雙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把信封緊緊貼在自己的胸口，心頭狂跳不止。她的手幾乎有些發抖了，她不敢相信這就是河源的信，她想哭，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她又想笑，控制不住的想傻笑。啊，戀愛中的一顆心呀，多麼幸福，又多麼矛盾！無雙想急切的找一個人來分享她的幸福，她一個人簡直無法承受這份突然而至的幸福。無雙飛快的跑去找卓兒，只有卓兒能理解她。見到卓兒，無雙幾乎是語無倫次的說，“那個人，他，他給我回信了。”卓兒撲閃着眼睛，鬼靈精的笑着問，“是何方神聖呀，讓你像丟了魂？”

　　無雙顧不上多說，顫抖着手把信打開，卓兒湊上前來，兩個腦袋擠在一起。剛看了個開頭，卓兒就說，這字真的好瀟洒呀，像我們原來的作文老師河源的字。等讀到最後，看到結尾是河源的名字，卓兒才發出一聲長長的驚嘆。信的內容只有短短兩頁，用毛筆小楷寫在發黃的宣紙上，有一種古典之美。河源的字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藝術品了，看着就是一種美的享受。不僅字體瀟洒奔放，別具一格，文采也同樣出眾。僅僅從這一封信，就能看出他這個人的性情，是多麼卓爾不群，洒脫不羈呀。河源在信里鼓勵她好好學習，希望她能考上一所好大學。他會永遠為她祝福。他還說自己最近又一次在讀《菜根譚》，裡面有好多發人深省的句子，值得細讀。

　　兩個人看完了信，卓兒用疑問的眼光看着無雙，“什麼時候的事？難道，你是愛上了河源老師么？”第一次聽到有人把河源和愛這個詞連在一起說了出來，無雙的臉一下子紅了。她囁嚅着說，“我說不清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一句話也說不完。我知道這不可以，我們之間有太大的差距，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有什麼不可以呢？只要是自己喜歡的，沒有什麼不可以。我支持你。不管以後你會遇到多大的困難和阻撓，我永遠站在你這邊。”卓兒堅定的說。這一句話給了無雙很大的安慰，她伸出手緊緊握住了卓兒的手，激動的說，“謝謝你的理解卓兒，有你這樣的朋友是我的幸運。”這短短兩頁信成了無雙的寶貝，晚上她把它放在枕下，就好像河源每日陪伴着她。雖然是再普通不過的內容，但她卻每天都要拿出來品讀，反覆推敲每一句話背後所傳達的深意，想象他寫每一句話時的表情，是深沉，是欣喜，是若有所思？她可以把每一個字都背下來，可是背下來也不行，必須看着那信箋，看着他的字，才感到溫暖和踏實。

　　有了第一次，以後的聯繫也就順理成章了。無雙開始斷斷續續和他通信，把自己的煩惱與歡樂全部都傾訴給他，小到一件和同桌的矛盾，一片新柳的葉子，甚至一個男孩子的情書，她都會不厭其煩的寫給他看。

　　而河源，就像一個溫厚的兄長，一個可以容納她所有歡喜與悲傷的朋友，耐心的傾聽她生活中發生的一切瑣事。他給她鼓勵，給她支持，給她寬慰。有時，無雙會恍惚的覺得，世界只為他們兩個而存在，她的生活中只要有他就足夠了。她偶爾也會試探的問起他的婚事，但他總是淡然的說，隨緣吧！無雙只盼日子能過的快些，她能快點長大，快點畢業，那樣她就可以以一個女人的身份與他平等的站在一起。她難道不知道，她在慢慢長大的時候，他也在慢慢老去？可是她一直錯覺的認為，他從來就是那個樣子，他是靜止的，是不會走的鬧鐘，就像她十三歲第一次看見他一樣。而且，即使有一天他變老了，她也不會在乎。

　　雲中誰寄錦書來？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這是無雙最喜歡的詞句。她多麼希望，在月滿西樓的夜晚，她可以倚着他，為他吟誦這首詞。那時的她，一定是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