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二）

　　二 師生緣

　　就像斯嘉麗對愛希禮的愛一樣，從遇見河源的那天起，無雙就知道，這個人已經在她稚氣的心裡紮下了根。不管以後還會不會再相見，他都將成為她心裡一個永遠的烙印。這是屬於她一個人的秘密。

　　可是，現在的她是沒有任何力量的，她既沒有斯嘉麗的勇氣與膽量，也沒有主宰自己命運的能力。她能做的只是等待，等待命運再次把他送到她的眼前。

　　兩年後的秋天，無雙考上了縣城的高中。

　　新學期開學第一次作文課，校長領進來一個人。校長給學生介紹說，這學期的作文課學校特聘了報社的記者來給大家上，大家一定要好好配合。從這個人進門的那一瞬間，無雙就知道，他是河源。儘管他們只有一面之緣，儘管已經兩年多未見，但無雙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看起來好像沒什麼變化，時光並未在他身上留下什麼痕迹。藍色的夾克已換成了白色的襯衣，可是無雙還是固執的留戀着那件藍色的夾克。她還記得他過去衣服的款式和顏色，記得他的髮型，他眼鏡片的顏色，他沉默與微笑時的神情。他從來也沒有離開過她，哪怕一分一秒。他一直在她的生活里，可是他卻從來不知道。這到底是夢還是真？無雙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很疼。那麼是真的了，他就這樣令她猝不及防的出現了。在她十六歲的時候，他再次來到她的面前，而且是以這樣一種方式。

　　那節課，無雙不知道是怎麼度過的。心裡一直是恍惚的，不安的，臉發燙的要命。她不敢抬頭去直視他，彷彿只要一抬頭，他就可以看穿她內心的秘密。河源的課講的生動而風趣，同學們不時鬨堂而笑。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表情，僵硬的？尷尬的？羞澀的？六神無主？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痛苦，這樣的煎熬。不管怎樣，她總算可以時常見到他了，還有什麼比這更幸福的事呢？

　　曾經，無雙以為這個人在她的生命中再也不會出現了。可是，這意外的重逢，再次在她心裡掀起滔天巨浪。莫非，莫非是命運有意的安排？是命中注定的緣分？“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或許，前世她就是盛開的那一朵夏荷，而他恰是那個從她身邊經過的書生，他深情的一回頭，註定了今生的牽牽絆絆，纏纏繞繞。

　　第一次作文，無雙寫的很用心，她希望用自己的文字來引起他的注意。中考時作文得滿分的她對自己還是有信心的，總之，她不想錯過任何接觸他的機會，她只想讓他注意到自己，記住無雙這個名字。不管再遙遠的距離，只要她用心去凝望他，他終有一天會感知的。

　　果然，第二次上作文課的時候，河源在班上讀了她的作文，並作了詳細的分析。他的聲音很好聽，低沉而有磁性。無雙紅通着臉，低着頭，可是心裡很甜很甜，依稀聞到了窗外飄過的桂花香。少女情懷總是詩，這詩如夢如幻，整個人的都像要飛起來了。河源分析完了之後，提高聲調問，誰是無雙啊，站起來讓老師認識一下。無雙滿臉通紅的站起來，手裡的筆幾乎攥的要折斷了。聽到河源說坐下，她才長舒一口氣，手心裡早已滿是汗。她很後悔，剛才站起來的時候沒有表現的優雅些，自信些。河源一定不喜歡這樣羞羞答答的女孩子吧！無雙感到沮喪極了。

　　河源感到眼前這個叫無雙的學生似曾相識，秀氣的臉，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眸，彷彿在哪裡見過，但卻又一時想不起來。下課時，河源特地叫了無雙談話。河源說，“以後你就幫我收作文吧，因為我比較忙，你就根據優劣把作文分成幾個等級，我好有重點的批改。”河源還說，“你的作文寫的不錯，語言很有靈氣，不過還是應多讀書。如果你想看什麼書，我可以幫你找。”第一次離他那麼近，第一次可以清楚的看見夢中勾畫的那張臉，是多麼幸福又多麼令人傷感啊！

　　後來，他再來上課時，果真給她帶了一套書，是路遙的《平凡的世界》。想着這些書曾是他一字一字讀過的，無雙在讀的時候彷彿是用兩顆心在感受，一顆是河源的，一顆是自己的。她觸摸每一頁書紙，彷彿能感覺到他的手溫。無雙如饑似渴的讀着，如果說對於文學的喜愛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而河源也因為無雙這個小助手的配合，在工作上省了不少心。

　　那段時間，無雙從河源那裡看了好多書，有《穆斯林的葬禮》《泰戈爾飛鳥集》《文化苦旅》《三毛散文集》。因為書，他們之間的接觸多了起來。在河源面前，無雙也漸漸的不再害羞，變得健談起來。無雙有時會與河源交流讀某本書的感受，有時會和河源探討詩詞，甚至會聊到彼此的生活。記得有一次，無雙無意說起父親，河源吃驚的說，“原來蘇校長是你父親呀，我們倆以前經常在一起喝酒聊天的，只是很少去你家。不過你小時我一定是見過你的。想不到你都已經長這麼大了。”是啊，無雙心想，不管你是否知道，也不管你是否看見，我都在一年年長大。總以為可以趕得上時間的步伐，總以為可以追得上你的人生。我就在這種麻痹的幻想中走過我的青春。是不是我用盡一生的光陰去追趕，最後的結果還是虛無？

　　有時回家，無雙也會裝作漫不經心的向父親問起河源。父親說，“這孩子就是倔，都快三十歲的人了，婚姻大事還沒有解決。現實怎麼會和他想的一樣好呢？聽他說，也短暫的處過一兩個對象，最後都不了了之。他家裡條件也不太好，他本人又有些文人的清高，倔強。”不知為什麼，聽到河源還是單身，無雙心裡竟掠過一絲竊喜。其實，無雙也知道，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們有各自不同的生活與人生，他們是兩條平行線，不管他是不是單身，都不會與自己有交集的時候。但有時候人的感情卻是無法阻擋的啊！對於生活圈子比較單調的無雙來說，河源就是她的全部生活內容。他就是她的希望與精神支柱。

　　很快，冬天到來時，這個學期也要結束了。而原由於工作原因也不可能再接受學校的聘請了。

　　河源又要走了。十三歲那年，他從她的世界里消失，現在又要再一次離開。

　　無雙心裡被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愁緒折磨着。她買了一個日記本送給源，裡面夾了一枚乾枯的落葉。一枚葉子也許表達不出什麼，但無雙還是在委婉的表達着自己朦朧的情懷。很多次，無雙在心裡問自己，這到底是不是愛呢？什麼才算是真正的愛呢？語文老師經常說她們這個年齡的孩子是“少年不識愁滋味”。難道少年就真的不懂愁滋味，而只是強說愁嗎？

　　臨別時，河源送了她一支鋼筆，希望她好好學習。在他面前，她早已不再膽怯害羞了，可是他卻又要離開了。無雙希望他能再給自己說些什麼，但河源總是顯得那麼深沉而穩重，她無法將他的內心看清。不知為什麼，有時她寧願他是輕浮的人。但他不是。我們以後還會有見面的機會嗎，無雙很想把這句話問出來，但是一個女孩子的矜持最終讓她把這句話壓在了心裡。

　　河源走了，把無雙的一顆心也給帶走了。生活道路的不同再一次把他們給分開了。也許，以後再也不會相見了。也許，生活總是有太多的也許，太多的不確定。誰知道，生命的謎底究竟是怎樣的？也許再見面，彼此的人生已有了太多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