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十）

　　第十節 聚散苦匆匆

　　無雙在家裡急切的等待着杏雲的消息。終於，這一天，杏雲來找她了。

　　對於杏雲的到來，蘇校長覺得很納悶：她們倆又不是同學，平時也不是太熟，怎麼突然就來找無雙了？又轉念一想，可能是因為無雙考上學了，順便來玩玩吧。蘇校長便沒有多想，雖然大人之間有些隔閡，但孩子們的事他也不想多問。

　　杏雲給無雙帶來了一個好消息，這一周河源要到她們附近的一個鄰村去採訪，可能會呆上半個月。到時，無雙可以抽空去找他。河源還托杏雲捎了一封信給她。展開信紙，熟悉的筆墨映入眼帘：“回首經年，杳杳音塵都絕。欲知方寸，共有幾許新愁？芭蕉不展丁香結，憔悴一天涯。兩厭厭風月。”紅箋小字，寫盡離人意。無雙能感知到河源對她深深的思念，是啊，若是不能相見相守，即便良辰好景亦是形同虛設；即便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不過，令無雙略感寬慰的是，自己馬上就可以見到他了。可以有半個月相處的時間，上天怎麼可以如此厚待他們？這是多麼奢侈的啊，只是想想就覺得無限幸福。只要可以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有半個月，不，哪怕只有三天時間，無雙都覺得非常知足了。因為，從相識到現在，他們見面的時間總共加起來也沒有三天呀，每次都是來去匆匆，每次都是像做賊一樣害怕周圍的人看到。她和他從來也不曾在陽光下，在大街上牽過手。這些在別的戀人看來輕而易舉的事情，對於她們都是奢望，都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河源曾說過，我多想在人群中，在眾目睽睽之下，牽一次你的手；我多麼想，在蕭蕭風雨之夜，有你的陪伴，烹茶論詩，聽你笑語盈盈。多少次，夜半醒來，陪伴我的唯有窗前冷月，西風颯颯。滿懷心事，滿腔幽怨，遠方的你可否感知？

　　這些話，不知把無雙惹哭多少回，腸兒斷了多少回？她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在杏雲和宏劍的幫助下，她終於如願見到了河源。那一天，是個平常的日子，可是在滿懷幸福的無雙眼裡，那是多麼明媚的一天呀，一樹一花，一草一景都是鮮亮的，惹眼的。那一天的河源看起來也很精神，穿着潔白的襯衣，休閑的咖啡色褲子，眼神看起來是那麼的溫柔，笑容是那麼純真，那麼暖。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竟能笑的那麼天真無邪，可知他是一個多麼單純的人。近十年的世事磨練，沒有把他變得世故，圓滑，沒有讓他的脊背彎曲，沒有讓他變得人云亦云。這得需要一顆多麼強大的內心啊！

　　說真的，她還從來沒有在陽光下好好的看過河源。以前，河源在她心中始終只是一個輪廓，一個側臉，一個朦朧的眼神。河源說，那天的無雙看起來更美，一襲天藍色的裙子，一頭長發自然的披在肩上，精緻的五官，白皙的皮膚，唇未啟而笑意已濃。正如杜麗娘所唱，一生愛好是天然。無雙在河源眼裡，那簡直就是生於天地間的一個精靈，一個天使。正如她的名字，無雙，在他河源心裡，她就是世間無人能比的女子，是他此生的唯一與至愛,是他的天地人間。

　　那天，他們一起手拉手在田野里走了好久。野草青青，狗尾巴草和風信子在身邊隨風搖曳，細碎的小野花羞澀的探出腦袋張望着這對幸福的人。河源摘了好多野花，編了一個花冠，給無雙戴在頭上。“像個美麗的新娘！”河源說著在無雙額上輕輕吻了一下。無雙笑着奔跑起來，河源在後面唱着歌，繼續編着手中的花環。走累了，兩人就靜靜的坐在草地上看天空，看雲朵，看遠處的風景。河源握着無雙的手，仔細的看着每一根手指，彷彿在思索什麼。“無雙，你為什麼會愛上我這樣一個又老又丑的人呢？我只是一個窮書生，除了肚子里有點墨水，就什麼都沒有了。我不能給你最好的物質條件，不能給你榮華富貴的生活。有一天，你會後悔嗎？”無雙凝視着河源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為什麼愛上你？只因你就是你，這世間獨一無二的你。愛上你，我從來沒有後悔過，也許有一天我會一無所有，但是只要有你陪在我身邊，這就足夠了。我怕的不是物質的貧窮，而是心靈的貧瘠。”無雙的聲音雖很微小，但卻是堅定的。河源一時竟感動的淚花閃爍，他伸出手，把她小小的腦袋攬進自己的懷裡，“雙兒，我真的不想讓你長大，我希望時間就永遠停留在這個時刻，我希望你的心靈永遠這麼純潔，這麼高貴。”

　　不知不覺，黃昏已經來到，時間過的好快呀。明明是大半天的時間，為什麼只要見了河源就像是一眨眼之間呢？也許，這就是戀愛中的人兒吧，永遠覺得時間不夠用，恨不得分分秒秒都在一起。又該分別了，無雙眼睛里流露出的是依依不捨，可是河源說，“必須得走了，否則家裡人會疑心的。”

　　在無雙的記憶里，這半個月應該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每次，河源都會給她準備些好吃的，她們一起動手挖野菜做飯，一起看一本書，一起練毛筆字，一起唱歌。河源的嗓音很好聽，唱起歌來和劉德華有幾分相似。無雙常常陶醉在河源深沉纏綿的歌聲里。

　　記得有一次，她們在野外走了好遠，迷路了，可是那裡的風景真的好美，就像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流水潺潺，落英繽紛，竹籬茅舍，斜陽如畫。牛兒在悠閑的吃草，一個裹着花頭巾的農家婦人在水井邊汲水。無雙是多麼羨慕這一切啊，她好羨慕那個婦人，可以過如此寧靜悠閑的生活。無雙拉着河源的手，撒嬌的說，“河源，如果我們也能在這樣的地方生活該多好啊！我們不要走了，我們留在這裡吧。我不想再回到那個現實的世界。”“等你大學畢業了，我就帶你去找這樣一個地方，我們在那裡過世外桃源的田園生活。只要你喜歡，我可以辭去工作，我們遠離這世間的煩惱，紅塵的無奈，去尋找我們心靈的家園。”

　　半個月的時間很快溜走了，河源也該離開這個美麗的小村了。最後一次見面，兩人似乎都有些傷感。明明已海誓山盟過千萬次，明明是握在手裡的愛情，卻總害怕這一分別就會天涯海角，就是生離死別。

　　河源憐愛的一遍又一遍撫摸着無雙鬢角的頭髮，“雙兒，我還是那句話，我會在原地一直等着你的，沒有你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可能讓我離開。”

　　“可是，還有漫長的四年，甚至更長，你怕嗎，河？”無雙小心翼翼的說出自己的擔心。

　　“怕？我河源從來沒有怕過什麼，我報道過貪官，揭露過黑社會，跟社會上的黑暗勢力做過鬥爭。你放心，我不怕孤獨，不怕老去，不怕等待的漫長，我只怕你因這件事受到傷害。世俗的流言，人們的嘲笑，家人的阻撓，我怕你終究是無法承受的。”

　　“河，若是真的有一天，我衝破不了這些阻撓該怎麼辦，你會怨我嗎？我真怕有一天，我會負了你的一片心。因為未來是那麼漫長，我們誰都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些什麼。”這樣的話雖然聽着刺心，但也是無法避開的現實。

　　“若是你真的離去，我也不會怨你。是我自己願意等的，五年，十年，哪怕最後結的是一枚苦果，我也會獨自咽下去。此生能和你深深的愛過，對於我來說就是生命中最大的驕傲。你知道嗎，你一直都是我的驕傲。即使不能和你在一起，你耀眼的光芒也會照耀我一生。”

　　這樣的話令無雙心如刀絞，她害怕聽到這些不祥之語，她好像已經看到了那令人肝腸寸斷的結局。

　　走的時候，河源交給她一盤磁帶，那是河源錄的音。裡面有他為她唱的歌曲，有他朗誦的詩篇，還有他最想說給她聽的那些美麗的誓言。“我不在你身邊的日子裡，就讓它陪着你吧，想我的時候就聽聽，你就會覺得我從未遠離。我的屋裡裝了電話，記得給我打電話。我如果有空了，就去看你。記住，沒有我的日子一定要吃好，穿暖，心情好，不許流淚，不許傷心。不管時光過去多少年，不管滄海桑田，記得，有一個人，他在等你。”

　　河源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重重的敲在心上，那分量很重很重。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夕陽下，群鳥歸巢，晚風瑟瑟。河源佇立着，默默看無雙一點一點走遠，逐漸消失在遠處的暮靄中------河源默誦着無雙寫的那首詩：如果，在你低頭看書時，有一陣微風吹過你的臉龐，那就是我；如果，在你伏案疾書時，有一片落葉飄在你的窗前，那就是我；如果，在你沉思默想時，有一朵雲從你眼前飄過，那就是我。

　　一片樹葉真的飄飄悠悠落了下來，啊，雙兒，這可是你么？這可是你么？暮色里，這回聲飄得好遠，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