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M版  分類:精彩小小說  編輯:小景

  王麗芬是我負責的一位新客戶,年芳二十五,下過兩次單,每次要她付款就像要她命一樣,縮頭縮腦。而且還很會以變化多端的理由應對她付款計劃的千變萬化。真像是一位久經商場的百變魔頭。

  第三次下單時,三萬多元錢的貨她居然只交500元訂金來意思意思我們,我經不起她的一磨二鬧三死纏直接就幫她排了單。

  依公司規定對於新客戶訂單量小的一般是現金交易,款到發貨。她的貨做好后,跟單的阿琴跟她說好款打過來再發貨。有關銀行資料,這次王麗芬沒要,琴也就沒發。她只是一味地催着要貨,並未說轉款的事。

  我交待琴,不見款別發貨,這客戶有點危險,兩次付款都是拖拖拉拉極不爽快。這次她整天不斷要貨,公司的人不斷跟她說轉款后再發貨。一天就這樣在見人不見款中一筆劃過。等到晚上十點左右,她沒收到貨,打電話給我,先法制人,苦苦哀求,千叮萬嚀,說貨明早一定得發。我最禁不起別人軟硬死磨,一求人就腿軟。

  腦中一下閃現幾個催斷腸的過往片斷,給我的儘是刻骨銘心的教訓。第一件事就發生在我們本公司內部,前不久業務Kevin聽信一美國老客戶的話,讓他先發貨說過二天立馬打款,結果貨走客戶便銷聲匿跡,再打客戶電話無法接通,其人在國外的詳細背景一概不知,活生生的老外就這樣閃了,致使公司一下虧損三十四萬,跟這個死老外作了二年的生易還沒賺到這數的五分之一。

  第二天上午,Kevin還在埋頭苦幹為公司效命,人事部立馬通知他走人。限定半小時內必需離開。離開公司大門之前,兩位保安例行對他的行李一一仔細檢視,生怕他的行李箱中藏有公司的資料或產品,這簡直是對他人格的致命侮辱。瀟洒沉穩意氣風發的他一下變得消沉頹喪,形容憔悴。生活的唯一來源瞬間切斷,放眼四顧,萬物似乎都在嘲笑他。行李檢查完畢,走出大門。他突然感到口渴難耐,想起還有一隻多年陪伴左右不曾離身,與他風雨共渡默默送他甘霖的鋼杯,還躺在宿舍的木桌上睡大覺。他讓我幫他去取了出來。表情凄惶,或許他現在最最需要的只有那隻杯子,給予他的溫暖勝過世間一切。

  他是背着陽光走的,走時沒有一個人為他送行。那孤單的背影托着生活突然而來的變故,快速地走開,堅強地走了出去,我看見一朵亮麗的花在半個小時內倒地枯萎,變成無人再想觀望的裂痕,心中如鼓咚咚亂響。我不知道他未來的下一站在哪裡,他眼中跳動着不落的淚水成了那朵任人踐踏,凋謝的殘英。都說,深圳左邊是天堂,右邊是地獄,這話在這個時候還真是一條至理名言。

  說起第二件事,人馬上打起了冷戰。在我們公司附近不遠處,有一家五百多人的公司,專業做音響設備。老闆姓趙,五十來歲,東北人很是豪爽,經過五年來的摸怕滾打,該公司如同從舊社會一下步入新中國,大有起色。其中有一家名為環球貿易的公司,規模宏大,擁有一百多人的銷售團隊,是他公司的大主顧,什麼都做,產品銷往世界各地。一年前,趙總出了一個貨櫃的貨給這家貿易公司,付款方式是月結,款未收回,不到一星期,業務經理再去拜訪這家貿易公司時,該公司的人全部人間蒸發,頭尾不見。原有的貿易公司換成了一家裝潢考究的美容院。六十多萬的貨款就這樣打了水漂,讓趙總茶飯不思,急得白髮一夜叢生。后公安局的出面深入調查半年也沒把環球公司的法人給捉拿歸案。

  第三件事,氣得讓我幾乎想跳河,我的一位要好的姐門阿四,老外騙她騙得更是波瀾不驚,俄頃就灰飛煙滅。文文靜靜的阿四,長得秀雅可人,之前在新加坡社會救助站工作,主要負責分發一會社會救助體系的善款給貧窮困難的人們。後來阿四的哥哥在東莞開了工廠,才把她弄回來。她在公司任業務部經理,負責產品的外銷。一位瘦小的印度黑老外是她比較看重的優質客戶,至少跟她做了三年的生意,每次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直到最後一次出貨,老外跟往常一樣,親自過來驗貨。驗貨完畢,老外說:“這次手頭上的錢不夠,等明天下午我過來給你現金。”老外誠懇有加,做事一向雷厲風行,說一不二,頗有君子風度。

  “如果你擔心我不給你款,我的手機,身份證和護照都可以給你押着。”老外用標準的印度腔對阿四說著非常有特色的中國話。阿四見老外三年來從未失言,每次到中國,還不忘給她帶來大量神秘禮物和當地的一些土著民族的水果。阿四一直覺得他可遇而不可求,是她生命中的貴人,連中國人也自嘆弗如,多少次想起老外對她的種種厚愛與貼心關懷,總會迫她流下幸福的淚花。

  這下老外把話說到了刀鋒上,難道自己還敢往上靠?阿四笑着想着,很爽快地說:“沒事。貨現在你可以全部拉走!”結果第二天下午老外就玩失蹤,電話不接。然後她尋找MSN,Skype,老外居然把她全刪了,再加還加不上。結果阿四的哥哥情急之下,給全廠多名員工放假各處尋找老外,一連數天港口、機場、車站遍尋無着,阿四一氣之下,茶飯不思,失眠一個月,直接把家當成寺廟出家了。

  一天,我去看她,她拿着一本經書,一身清涼低着頭念念有詞,不知念些什麼。我站在她面前,她眼都不抬一下,對我不言不語。我奮力拉開她的手,任憑我使勁地喊地搖:“阿四,阿四,我有話跟你說……”我自振臂疾呼,她自巋然不動。

  我獃獃地看着她,真正是位純出家的范兒,想不到這佛法還真厲害,居然可以讓一個人在很短的時間內忘記一切,不念舊情,不思故人,置世間繁華不顧一門心思撲在念經上,看來,她眼中的一切,皆是背景。一股錐心的痛奔涌而上,我一把拿下她的書,想撕它個落花流水,藉以幫她了斷過往。但我這下對書頓生好奇,但看,那書破破爛爛,線裝,字的順序從里往外看,幾乎個個字都是繁體,我成了睜眼瞎。

  她無心紅塵,更無心生意,她哥哥涕淚縱橫地勸她:“那錢就只當我生病花掉了,再說錢不去如何來?要麼就當給非洲難民義務捐助算了。你好好接着干,等生意做大了,你與父母有了足夠的依靠,你要怎麼樣就怎麼樣,隨你上天也行。”家人好話說了一籮筐,依舊不能讓她回心轉意。

  念及,我的心更加劇烈顫慄起來,像是從萬丈深淵中剛剛爬出重返現實。片刻清醒了大半,我提高嗓門,鎮定自若對王麗芳說:“轉完款再發貨,公司一向這麼規定,對不起我不是老總,只能照章辦事。”

  第二天,她還是不死心,一大清早又來跟我說:“這兩天我客戶的款一到賬,我就安排匯,這貨實在急得不行,貨倉都定好了,必須發,不然倉費都得虧進去。你先發,我保證二天後,你們見款。做生意不能像你這樣絕情絕義,又不是做一次性交易,以後合作的機會多得很,這次客戶小小試單就有這麼多,以後客戶再下大單,還不都是讓你們公司做嗎?客戶都是慢慢服務來的,不是一口吃個大胖子吞下去的。這年頭,你還不知道嗎,除了質量品質,還得靠服務的忠誠度!”

  “退一萬步講,要是我落難了,還指望得到你的成全與幫助,你會這樣見死不救嗎?何況我還跟你們合作過二次,相信你們的質量和服務才交給你們做,你不會是這麼個做事態度,六親不認吧!”王麗芳滔滔不絕,語源如夏天雷雨傾盆直潑,任鋼筋鐵柱也奈何不了她分寸幾何。

  “大家都是異鄉人,多多幫助,做生意不光只為賺錢也得先把人做好做專,你說是吧?人做好了,朋友多了,生意做不好才怪。”她說得頭頭是道,我冷汗直往外涔,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十惡不赦置人於死地的惡棍。要她轉款不給她發貨皆是我的錯,我罪加一等,反而這事無她毫無瓜葛。

  被她催得說得貶得是焦頭爛額,骨頭散架。於是我糊裡糊塗地答應讓倉庫發了貨。貨發走一天後,琴催她轉款,她旁若無事之態:“對不起,人在外面,貨款正在安排中。今天不轉,明天肯定會轉的,別怕,我們公司多年前就在深圳,跑不了的,難道我們會飛,怕什麼怕,我沒必要騙你,騙你們幹嘛?找死啊!”

  第二天下午她通過發來轉賬水單,我一看啞然。餘款金額25630元沒錯,只是收款人我們根本不認識。我說你發錯了,把別人的轉賬清單發到我們這邊來了,這位收款人我們根本不認識。我們的收款人是余傑,之前你們不是轉過兩次款嗎?

  她一口咬定:“不可能,資料是你們發的,我也是照着你們提供的銀行資料轉的,我說轉了就是轉了,騙你幹嘛,怎麼可能會錯?”她像機關槍一樣連串齊發還帶怒。

  我說:“我們根本沒收到貨款,你轉的人是王應德,我們的收款人不是這個。不信你自己查。”

  她明顯有些氣憤:“我說轉了就轉了,你們自己到銀行或網上查,誰會騙你們那點瘦錢,轉款憑證都發給你們了。還想抵什麼賴?”

  話轉來轉去,她就是不明白。我懷疑她“借刀殺人”把款轉給她認識的熟人,藉以騙取別人的信任說她已轉款。可這樣的水單有什麼用呢,收款人又不是我們的。

  我說:“你自己轉錯了人,做錯了事,這是你的問題,我們沒收到錢,你就得重轉。當初你怎麼求我安排為你發貨,又是怎麼承諾的?”

  她說:“是你們發的賬號,你們不發,我吃瘋了,錢沒地方塞嗎?你就怎麼知道不是你們公司內部的人發給我的?”想不到年紀不大的她居然做人這麼老奸巨滑,莫非這社會還真像某些人說的變態了,我越想越銷煙四起。

  業務麗說,肯定是她故意栽贓,自始至終從下單到交貨業務部的人根本沒發任何賬號給她,純粹是一地皮流氓耍無賴。這事有些蹊蹺,我對王麗芳說:“你把剛才那個發給你賬號的人的消息記錄及號碼發過來我要核實一下。”她發過來我一看,上面寫着:“賬號已更改,請把貨款轉到如下賬號,收款人王應德。”但是號碼根本就不是我們的,另有其人。

  我把我們的號碼及圖案剪切給她看:“你仔細對照一下,發給你信息的那個號碼根本就跟我們不一樣。數字位數也不同,可能你的被盜,或是你的電腦已被黑客攻擊了。”

  她還狡辯:“明明是你們的電腦中毒了,到處亂髮轉款信息,這是你們的問題,千真萬確,我是不會再重新轉款給你們的……”

  “我們公司的電腦天天掃描,絕無問題,你沒轉款過來,你就得重新打款,你轉給了別人,那是你的錯,你不能讓別人為你承擔過錯,你得趕快抓緊時間報案,向那個跟你發的人索要回款!”我也像連珠炮不斷“嘭嘭”往外直發。

  “對此,我只能深表同情,只能說你是一位很單純很容易相信別人的大好人,在這個複雜多險的社會尤其值得稱道表揚,現在唯一的辦法趕快報案,讓公安人員配合騰訊公司幫你真正找到騙你款的罪魁禍首……”同進我像深度受到重創一樣,說不清這種打擊來自何方,話未說完一下癱軟在地。

  “貨款我全部轉了,要是你們沒收到,那我們雙方得各自承擔一半貨款才是,如果你們的沒有問題,我也不會收到那樣的信息,再說那個發信息的人名跟你們公司的名字一樣,也叫華美科技,你就能肯定不是你們內部公司的人乾的嗎?……”王麗芳開始大哭起來,那聲音像來自荒漠地獄,可憐可怕可悲。會不會她已開始意識到自己剛才的盲目自信,給她帶來了不堪設想的後果?同時一種強烈的憐憫之心讓我方寸盡失。如果發信息的人果真是她不認識的人,那麼我倒是非常憎恨這個利用到處行騙的壞蛋,他該去地獄之門報到才對。再說王小姐還真的是很可憐。可能是她一時太幼稚,太粗心才會出現這樣不該出現的錯誤。這筆錢,又不是一分二分,難道不是自己賺的就不曉得心疼?或許她認為反正是公司付,就沒來得及核對一下資料是否屬實。如果發現有變動,這位王家碧玉起碼也得問問我們是不是資料改了嘛?繼想,這樣的錯誤就該她一個人承擔,不然下次她好了傷疤忘了痛,這個可惡鬼,還想拖我下水,一起跟她抵命,憑什麼要我受這樣的重罰?我又沒犯什麼錯。另一方面,若是她故技重演,扮演貓哭老鼠的把戲,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受害者,是別人騙了她,其實是她在與盟友一起演雙簧,對這樣的瞞天過海的欺騙手段,我一向深惡痛嫉,我相信,我們公司可饒不了她。

  “你已成年,來深圳之前父母沒教你出門在外,要小心上當受騙嗎?而且像這樣的欺騙手段,即便公安局的人沒有大力宣傳,至少你也聽說過啊,難道隨便一個人發信息給你,你就會給別人打款嗎?自己做錯了事,不勇於承擔,還想把責任推卸給別人,你講不講仁義道德,再不轉款,貨全部給我們退回!”我怒火中燒。

  我寧願相信她這次是被別人騙了,不過我是絕不會幫忙她承擔另一半損失的。明擺着公司不會接受這樣的《中英南京》條約,我不是自我掌嘴嗎?何況我的收入微薄,除了房租水電話費,基本是月月見光。哪有那麼多錢,異域它鄉的我,哪裡去借?

  “貨已經發給客戶了,退是不可能的,雙方承擔一半!如果同意我現在馬上重去安排貨款。”

  這話讓我毛髮倒豎,全身一下起了無數的雞皮疙瘩,要知道公司早前就有規定,如果不是由於公司產品的問題,業務員直接導致公司損失的視情節輕重都會受到應有的處罰。重的立刻捲鋪蓋走人,輕的幾個月工資沒得發。

  想一下自己真是太笨,太過相信別人,自己何曾不是一樣與王麗芳所犯錯誤同出一轍?公司明確規定款到發貨,我卻先發了貨,這下好了,這一半的損失若由我一人承擔,不吃不喝可得讓我白乾上四個月才能撈回。此事萬一被誰當新聞公布出來,我真不知往哪兒鑽。

  我無計可施,頭大得像宇宙。

  “我們的工程師檢測過,我們的電腦終端全部沒有問題,如果你明天不轉款過來,到時我們公司的保安部會過你們公司,叫你們做不成生意,你們也休想在深圳立足!”我幾乎急得要爆炸,跟她一樣,一下鼻涕肆流,唰唰而下,開始說些連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的話。

  “我只是一位背井離鄉的打工者,我不可能為你承擔,也承擔不起,你不打款,老總一怒炒我魷魚,我生活來源靠啥?大家都是從家裡出來混的人,生活不容易。”說這話時我突然感覺自己此刻特需要她的幫助,好像與她共築一個戰壕,剛才還勢不兩立,現在是相依為命。自此對我剛才一怒之下的囂張與蠻橫,突然感覺到分外的可恥與慚愧。

  一幕我曾經親眼所見的悲劇又上演起來。工程部的主管艾工因一個電阻用錯導致公司出到馬來西亞的三萬個充電器在國外爆炸,老總出國視察此事屬實,含淚開除了他,要知道當初是他與老總從荊棘叢生中好不容易闖出一條血路,才有了如今公司的發展規模和可喜成績,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是他還是給人事部清退了。

  艾工沒有怨恨任何人,默默地挎着雙肩包離開了這座傷心的城市。繁華是別人的,孤單留給了自己。雖然我沒犯那麼嚴重的錯誤,但是我的後果又能好過他多少?

  我與王麗芳交談的聲音明顯開始顫抖起來,大概是我的無助與恐懼觸碰到她的軟肋,她的心柔軟起來。她說:“我留下1000元不轉,其餘全部給你們轉過去,這次算我的責任,但是你要記住,你也有責任,1000元就算是對你小小的懲罰吧。”

  很快,公司收到了貨款,總算一大半的款給要回來了,說不出的高興,像炸在浩瀚蒼穹中的焰火,那麼燦爛那麼動人。真是謝天謝地,這比我接到十萬的訂單還要高興。心想,那1000元這次我受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總有一次我得宰她一把,提高新產品的報價,讓她把損失貼回來。

  幾天後,另一客戶翔打電話給我,讓我冷汗狂飆。他說:“怎麼回事,你們的銀行資料改了嗎?”

  “沒有改。”我一驚。

  “那你們公司剛才還發銀行信息更改資料給我……”我一下透心地涼了下去。

  “那你把那個發信息的人的告訴我!”

  一看,我暈,號又不是我們的。

  “發信息的那個不是我們的,好不好,數字都不一樣!”我大聲對他說。

  “可公司名稱一樣。”他笑了笑。

  “你真聰明,還知道過來問,沒直接轉款給別人嗎?”我強壓住內心的震動。

  “這樣的大笨蛋,怎麼騙得了我,如今這樣的事鋪天蓋地,強烈建議,你們要殺一下電腦病毒……”

  此事與王麗芳的事如同一模子倒出來兩種產品。全公司的電腦開始通殺病毒,這一天,我頭痛厲害。

  眼前,分明站着一位跳樑小丑,被生活與世俗的標準壓榨得失了原形,自視聰明,內在虛弱,以無視社會的言語,自創的強大隱藏自我的弱小與慾望,以虛假的外相對抗冷漠孤獨,以事不關己的態度抽身洪流,所有種種表演,像極了我,又不像我,她到底是誰?

  王麗芳,她沒有騙人,是她無端被騙。網絡沒有真正的殺手,有的只是傷心人。

  我們的電腦真的有病毒還是這個社會有病毒?!我問自己,莫非我也是一個地道的騙子?我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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