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

　　時間已經是正午，雖然外面是艷陽高照，但由於是雙面樓的結構，縣委辦公大樓二樓的樓道內還是顯得有些昏暗，只有幾束光線透過一米見方的窗戶上並不幹凈的毛玻璃照射進來，昏暗中的白色牆壁上就時常隨着人來人往顯現出不斷變幻的陰影。

　　在縣委辦公大樓的二樓電梯間，李想正從東面走到西面，略一停頓，又從西面走到東面。今天上午，他自己也記不清在這裡走了多少個來回。在他心中，現在只有一個堅定的信念：找到組織，談一談個人的事情！

　　他拿出已經用了三年多、有些掉漆的中興c15型手機看了一下時間。現在，已經是中午十二點零八分。李想從褲袋裡掏出一支鄒巴巴的、有些彎曲了的煙點燃，猛吸一口，半響才讓乳白色的煙霧從鼻孔、口裡一齊湧出。他是想緩解一下越來越緊張的情緒，李想現在也說不清到底是激動還是緊張，想到等會開結束時，就要腆着臉去見陌生的組織部長，他就有一種莫名的緊張。

　　儘管兩隻手心已經在深灰色的褲子兩側擦了好幾遍，可是，手心依然是濕漉漉的。在大學學過心理學的李想明白，這是一個人在極度緊張的時候的體表特徵。隨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會議結束的時間也越來越近，李想越來越緊張。他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緊張成這樣子。但是，一想到今天來找組織事關重大、關係到自己將來的命運時，李想又覺得再怎麼難也要見到組織，把自己的想法給組織說一說！

　　他看到自己白色襯衣的衣角在抖動時，想起一位大學同學講的一個典故：在做了某機關辦公室秘書之後，有一次去外單位找人辦事，辦事員推三阻四不辦，這位大學同學給辦事員敬煙，辦事員說不抽煙呢。但是不一會兒，辦事員就拿出一盒高級煙，旁若無人地自顧自抽出一支吸了起來。同學看出了，這是辦事員在臊他的煙不上檔次呢！終於爆發，他對辦事員說：今天我拿的煙是我先人手裡的沒有抽過的高級煙。你看不起就算了，可是我也不是好欺負的！以前在鄉下教書時，見一個副鄉長，我害怕的衣服角角都抖得啪啪啪的，現在你這號人我見得多了。最後，是他找了那個機關的領導，事情才辦好。衣服角角打顫顫的典故就在同學們中間流傳開了。李想當時聽了也就一笑了之。

　　想不到今天，自己的衣服角角也打顫顫了。

　　李想是偏僻的鷂子崖鄉政府的綜治辦主任，他在這個位置上一干就是八年。八年前，全縣十五個鄉鎮綜治辦主任統一競爭上崗，十五個職位，報名的人有一百六十多人。筆試成績李想考了全縣第三名，這一直是李想的驕傲！要知道，當時他已經是三十八歲，參加考試的人裡面他的年齡最大。當時就有同事善意的勸他：“算了吧，你這個年齡的人，考得過那些剛從學校畢業的大學生嗎？”成績出來，同事們也對他刮目相看。李想今年已經四十六歲，看到其他鄉鎮的綜治辦主任都年輕化了，他覺得自己再在這個崗位上熬煎，也不會再有大的出展。加上孩子今年該上初中了，雖說鷂子崖有初中學校。但是，孩子的英語成績一直不好。在學校當教師的老婆就同他商量，先把他調動到城裡，也把轉到城裡孩子上學。最後他們決定，只要組織答應把他調進縣城裡的單位，就是不要職位也行。“不能讓孩子書在起跑線上！”最後老婆這樣說。

　　“不能讓孩子書在起跑線上！”李想口裡喃喃自語到。他停下腳步，又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十二點半了！李想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組織，也不知道還要等多長時間。他又點燃了一顆煙，吸了起來。

　　昨天上午，李想就來找過組織。但是，他不記得組織在幾樓了。李想隱隱約約記得，好像上次到組織部來，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那是當上綜治辦主任的第二年春天，有一天中午，有人打電話，說：“我是組織部檔案科，你的檔案中的入黨材料不齊全，現在需要你來一趟。”第二天，李想就去了一趟組織部。他是在門口問了保安才知道他的目標在三樓的南面。昨天到組織部之後，一打聽，要找的人去下鄉了。聽到不在，李想如釋重負。出來后，給老婆打電話，老婆只說了一句：“窩囊！”就掛斷了電話。李想於是決定在縣城住下來，第二天再來找組織。

　　時間已經到了十二點三十五分。李想從東面走到西面，略一停頓，又從西面走到東面。不時有人從李想面前走過，有些也會好奇地打量一下李想。有點吧點的熟人過來時，李想就會把臉朝向牆壁躲避，就好像是做賊心虛一樣，等熟人走遠了才敢轉過身來。

　　昨天晚上在范家店裡，李想不止一次地想過，找到組織后怎麼對組織說。在心中千百次第演練，否定；否定，演練。直到凌晨四點才迷迷糊糊的睡着。李想甚至想學一學電影電視裡面的場景，一邊緊緊握住組織的手使勁地搖，一邊激動地說：“可找到組織了！”可是，這個方案也被自己否定了，因為他不知道部長是不是一個隨和的人。

　　當李想抽完第十八支煙，把煙頭摁滅在電梯間前的垃圾桶頂端碎石塊里時，從四樓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他知道這是會議結束了。李想急忙從電梯間離開，躲到了部長辦公室南面的樓道盡頭。過了一會兒，他看見一個胖乎乎的身影打開了部長辦公室，胖乎乎的身影進了辦公室之後，門就被關上了。

　　李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呼出。然後，邁着輕快的步伐走到部長辦公室門前，掙扎着抬起軟綿綿的右臂，半握了手掌，用食指和中指的第二節關節敲在了刷了土漆的黑色的實木門板上。